陈家院子,几人商议一番,定下了大致的章程。
陈展带灰狼先去四周找,里正王长根则带人到村里询问,若明日晌午还没个结果,大伙便一块去清水县找县太爷。
事关燕子村的安定,可不容马虎。
众人散去之后,李朔月独自抱着羊羔回屋,他才刚踏进院子,就与要外出的陈展撞上。
李朔月心里一紧,急忙问:“你、你做什么去呀?”
“我带追云出去一趟。”
“什么事这么急?我才刚进门……”
越说越底气不足,李朔月默默垂下脑袋,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不敢自己待着。
陈展是责怪他没看好家吗,这会儿就要走。
李朔月不知缘由,问话的语气都弱了三分。
“我不是故意没看好家……”
闻言,陈展抬眼看了李朔月两眼,神情困惑,心道:李朔月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是那般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人吗?
“后院已经拾掇干净了。”
陈展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同追云去捉贼,不知何时能回来,你若嫌害怕,就去孙家待上一会儿。”
一听是去捉贼,不是嫌弃他,李朔月心中的忧愁便散了几分,不过他刚从孙家回来,这会儿怎么好意思再去。
李朔月抿紧嘴唇,脸色凝重:“我晓得了,你路上小心些,找不到就找不到……反正、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
贼人凶狠可恶,肯定不好惹的,他想再叮嘱几句,可汉子已经出了门,灰狼跟在身后。
*
狼、狗鼻子都灵,能闻到人闻不到的味。追云正在气头上,将那几个贼的味道记得牢牢的,这会儿铆足劲往前跑,陈展几乎都跟不上。
路上碰到许多嚼舌根的村里人,早上来的那些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不到一个时辰,燕子村就传遍了他家羊羔子、母鸡被偷的事。
幸灾乐祸、好奇想打探的可不少,纵使事情都知晓了七七八八,都还忍不住想听本人亲口说。
陈展见他们看热闹的姿态就烦,除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其余人都没搭理。
出了燕子村,追云直直往东走,这方向陈展再熟悉不过,是桃花村,阳哥儿相看的邓秀才便住在这里。
*
十来日前。
初闻阳哥儿要相看秀才后,陈展难以接受,心中满是震惊、嫉妒、愧疚、遗憾、不甘、痛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他与阳哥儿曾那样恩爱过、缠绵过。
他总想着能再有机会同阳哥儿从头再来,可中间横插一个李朔月,这事情便是比登天还难。
依照阳哥儿的脾性,断然不愿意嫁给亲哥哥的夫君,若叫他知道他娶李朔月是做奴仆,指不定要怨恨他,再别说与他心意相通了。
陈展也不是没想过将前尘往事倒豆子似的倒出来,可这说出来,会有人信吗?
阳哥儿肯定以为他疯魔了,就算他善解人意地相信了,那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生与死的鸿沟,能跨过去吗?
更疯一点,陈展甚至想当个山贼将阳哥儿掳走,俩人远走高飞,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这念头刚一出来,陈展就连扇自己好几巴掌,他若这样做,阳哥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陈展气得上山砍了头公野猪泄愤。
公野猪没死透,泛白的眼珠子透露出恐惧,发出凄惨的“哼哼”声。陈展眼神一暗,又给野猪肚子来了几刀,血呼呼的肠子流出来,血溅了陈展一脸。野猪命硬,还没死透,不过进气多出气少,离死也没差多远了。
陈展踹了野猪一脚,抬手擦掉脸上的血。
他暂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也不能看着阳哥儿就这样嫁出去,得想些法子拖延拖延。
于是第二日,陈展便上桃花村打探“颇具盛名”的邓秀才。
邓秀才原名邓谦,只有一老母。家里拢共就三间破草屋,旱地水地加起来不过十亩,平日吃穿用度得靠族中人接济,不分五谷、不通农事,只会念两句酸诗。
陈展嗤之以鼻,这样的白脸书生,跟着他指不定连肚子都吃不饱。
这秀才平日要在富春县县学念书,若阳哥儿嫁过来,他老娘欺负阳哥儿,这秀才便连夫郎都护不住,更是个没出息的。
人还未见着,陈展就将邓谦从头到尾贬了个遍。
富春县比清水县远,一来一回就得三天。
陈展在桃花村打探了两日,又上富春县打探,若叫他揪住什么小辫,他便直接替阳哥儿掐了这朵烂桃花!
邓秀是今年春日院试的案首,在县学颇受重视,曾被夫子夸赞:“布衣平履,昂藏无流俗之风,道貌长躯,磊落似神仙之品。”
书生们提起他无不交口称叹,反倒衬得陈展像个不怀好意的阴暗小人。
他又打听到,半年前刚放榜那阵子,许多大老爷榜下捉婿,头一个找的就是邓谦,可邓谦谁的礼也没接,谁的媒也不要,心高气傲,一心只想考取功名。
半年过去了,这事便也搁置了。招不了案首,也有其他资质上等的秀才,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又林林总总听了他的许多事,诸如自己抄书挣钱,还常给家里寄银钱,又从不踏足花街柳巷之类的。
百闻不如一见,陈展在县学门口蹲了两日,终于见着了传说中相貌堂堂、学富五车的邓秀才。
一见着这书生陈展就垮下来脸,面庞虽青涩,可他能认出来。
他就说邓谦这名字怎么这般熟悉,原来是前世谏言要将他当众处以车裂的大理寺少卿邓谦。
当初他被李朔月诓骗遭罪,新帝念他有从龙之功本想宽恕,可邓谦不依不饶在殿前跪了三日,念叨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今日陛下对陈氏罪人网开一面,前朝余孽必将争相效仿,我大崇必将永无宁日!”。
诸如此类的话,陈展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最终他被贬到朔北,永世不得回京。不过这是他罪有应得,不至于因为这个对邓谦心存芥蒂。
只是邓谦想要求娶阳哥儿,那这事便另当别论了。
陈展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神色愈发嫌弃。
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弱不禁风的瘦小身板,脸色苍白,看着就活不长久。好好的男人,竟然比哥儿颜色还姝丽几分,眼尾的泪痣更添妖艳,陈展咬紧后槽牙,恨不得给上这秀才几拳。
他这样毫无男子气概的汉子,他能一拳打十个,这样的男人求什么亲?
念到此处,陈展又怔住了,前世没听说这邓谦还有家眷啊?
*
“邓秀才,邓秀才可在否?”
富春县县学门口,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拦住一名学子,神情焦急。
那学子面露迟疑,反问道:“你是谁,找邓秀才有何事?”
“哎,老爷有所不知,我叫王二,在城门口讨口饭吃。方才有个汉子给了我两枚铜钱,叫我赶紧来县学找邓谦邓老爷,说是家中老母昨日不小心摔进了坎沟里,这会儿人快不行了……”
“什么?!”
刚出书铺门槛的邓谦一把拽住乞丐王二的袖子脸色惨白:“你所言当真?”
“哎哟我的爷,这事我何苦骗你?给我铜钱的那人佝偻着腰,额头生了三颗痦子,中间最大的还长着毛……”
“是邓三叔……”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邓谦向同窗借了二两银便上了候在门外载人的牛车,匆匆忙忙向桃花村赶去。
看不见人影后,巷子里乔装打扮的陈展扔了半两银给王二,幽幽道:“道上的规矩你该懂,这事烂在肚子里。”
“爷您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张三可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
“最好是。”陈展扔下一句,消失在幽深的巷子拐角处。
李四擦擦脑门的汗水,心道这汉子真不好对付。他撕下脸上的面皮,换了张新面孔,而后猛地钻进乞丐堆里,垂泪高呼:“各位好心人的爷奶叔嬷,给口饭吃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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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
邓二一路飞奔往邓谦家,往日弯折的腰都挺直了,一见着在屋里晒谷子的邓谦阿娘,便忍不住高声哭喊:“婶子,别忙活了,快去村口看看谦小子,他摔断了腿,脑袋也破了个大洞,血流不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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