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害怕一个人待着,李朔月依旧抱着小羊,往孙老嬷家去。
小羊羔填饱肚子后便一动不动,可怜巴巴缩在李朔月怀里,毛茸茸的羊脸都能瞧出来萎靡。
木哥儿蹲在李朔月身旁,小手一会儿摸羊肚子一会儿又摸羊尾巴,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不怕不怕,坏人已经被小叔叔打跑了!”
“小羊小羊别难过了。”
孩童的言语总是天真无邪,李朔月眉眼弯弯,没等他夸两句呢,木哥儿就先开了口:“小嬷也别怕!小叔回来了呢。”
说罢他又挥了挥小拳头,气势汹汹:“臭毛贼,等将来我长大,肯定要狠狠揍他们一顿!”
“好。”李朔月怔了一瞬,随后心里涌入一股奇异的暖流,原来也有人想要护着他。眼睛里突然涌出些水汽,李朔月急忙别过头,害怕在孩子面前掉眼泪。
孙老嬷与叶水儿也笑作一团,不打扰他们二人亲近。
日落西山,太阳只剩下半截的时候,陈展终于出现在远处的小山路上,李朔月眼睛一亮,同木哥儿告了别,跟着陈展一块回家。
一路上,陈展脸色都很十分难看,周身气势冷峻,凶巴巴冷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土匪来打劫了,叫人看着就害怕。
估计是没找到毛贼,心里正憋气呢,李朔月不敢触他的眉头,一路都没说话。
用了晚食,见陈展的面色缓和了几分,李朔月这时候才敢开口,软声同陈展讲起他今日同孙老嬷几人给羊羔找食儿的事。
讲着讲着,李朔月突然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哎呀,我都忘了,方才给小羊羔买羊奶,用的是孙阿嬷的钱。”
说罢他又心虚地看了陈展两眼:“我还没给钱呢。”
陈展吃饱喝足,也愿意多同李朔月讲两句话:“无妨,待会儿我去给。”
“羊羔还没断奶,我就跟孙老嬷商量着……去周云婶子家,给小羊羔订了几日羊奶喝。”
李朔月眼睫微颤,手指抚摸羊羔身上细软的绒毛,心里直打鼓。
他自作主张为小羊羔订羊奶这事,寻常人家压根不会这样做,一两个月的羊羔就能自己找草吃,谁还专门给它买奶。
陈展应该不会生气吧?
“嗯,知道了。”
听到这声,李朔月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了地,他脚步轻盈地回东屋,出来时手里拿了两套黑布短打。
李朔月将衣裳递给陈展,神色羞赧。
“我给你做了衣裳,不知道合不合身。”
说完就垂下脑袋,陈展看到他耳尖泛起薄红。
陈展眉心跳了跳,看了眼李朔月,心绪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李朔月会主动给他做饭做衣,且任劳任怨,还是以这副心甘情愿的姿态。
他以为李朔月该害怕自己才对,毕竟那日他欺辱玩弄他,又将他变成奴籍,害他吹冷风生病,给他喂草根熬煮成的烂药,让他半死不活地躺在炕上半个多月。
可李朔月好像完全不记得,他的脸上完全没有埋怨、没有仇恨,甚至总想做些什么来讨好他。
李朔月没有前世的记忆,陈展肯定道。
还没到无药可救的那种地步,陈展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手里的衣裳,又看了眼李朔月。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还想李朔月半夜撞见偷羊贼是他自己倒霉,从没想过安慰他或是给他出气。他去找贼,纯粹是因为贼不长眼,偷到他头上。
发现偷羊贼可能会牵扯到阳哥儿时,他果断收手,他清楚该对谁好。
可现在他又觉得,现在的李朔月没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或许自己不该对他如此苛刻。
李朔月受到的惊吓是真的,他不知道此事与王家有关,也就找不到人讨要说法,只能自己吃了这哑巴亏。
陈展本来是想让他自己受着。
可转头一想,只要稍微给他些好处,他就能忘记了这事,于他自己而言也并无什么损失。
说不定因此李朔月做饭会更卖力了呢。
“你要不要试一试呀?”
长久的沉默叫李朔月无端心慌,他惴惴不安,以为陈展不喜欢。
“我进屋试试。”
“好。”李朔月一下子抬起头,仍旧是那副羞涩胆怯的模样,眼睛却亮晶晶。明明只是答应试衣裳,他就高兴得仿佛白捡了一块头大的金子似的。
陈展愣了会,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新衣裳比不得孙老嬷的手艺,走线勉强算工整,没像蜈蚣腿爬。好在衣裳料子薄,也合身,正适合现在穿。
陈展照例挽起袖口,发现袖口两侧都用黄线绣了两轮半弯的月亮。
阳哥儿也喜欢在衣裳角落绣个圆圆的太阳,陈展出神地望着半轮弯月,面色怀念。
李朔月抱着羊羔在堂屋等待,紧张地啃咬自己的指甲,这件衣裳他来来回回做了好几遍,怕针脚不齐整,还拆了两回重新缝,也不知道陈展穿出来是什么样子。
合身吗?他会喜欢吗?
“小黑,小黑。”
这是李朔月给小羊起的新名字,小羊跟他一块死里逃生,可不容易。他打算以后一直养着小黑,他们一直做伴儿呢。
小黑若有所感似的,扬起毛毛的脑袋蹭李朔月,小羊羔这会儿缓了过来,不像刚才那样战战兢兢了。
一人一羊抱在一处,场面颇为温馨。
陈展出来就看到,李朔月抱着黑羊羔子蹭,一会儿抖腿一会儿咬手指,一见着他,立马站起来,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展穿了身黄袍出来呢。
真好看,李朔月眼神发亮,脸上的笑意压根挡不住,陈展身形板正高大,腰板总是挺得很直,脸色神情严肃,寻常的粗布衣裳也能穿出来不一样的骇人气势来。
陈展没什么感觉,他走到李朔月跟前,主动开口:“我不是让你给自己做衣裳?”
“我看你上次回来衣裳都破了,而且布料很多,我就帮你也做啦。”
“那你自己缝了没?”
“缝了呢。”李朔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人做了三身衣裳,只用了一匹半的布。”
“嗯。”陈展思索片刻,解释道:“偷羊偷鸡的贼人一共六个,为首的我已惩戒过了,打断他一双腿。剩下五人每人一两银子,明日便送过来。”
“好。”李朔月扬起红扑扑的脸蛋望向陈展,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赞叹与惊讶,他认真夸赞:“陈展,你好厉害呀。”
“这么快就抓到贼人了!”
“专抓毛贼的官老爷都比不过你呢。”
陈展眉头一挑,眼光不由自主落到李朔月脸上,这样寻常的事有什么好夸赞的。
别过头不再看李朔月喜气洋洋白里透红的脸颊,陈展语气略有些不自然:“这有什么。”
陈展注意到李朔月怀里的羊羔,又想到他方才的话,每日买羊奶固然可行,可到底太麻烦,不如直接买两只奶羊回来喂,反正后院正好有空圈。
李朔月太瘦弱,带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苛责下人呢,这羊奶便让他每日也喝一碗,算是他替阳哥儿阿娘给的补偿。
*
次日一早,院子里便传来阵阵此起彼伏的“咩咩”声,李朔月爬起来将窗户掀开条小缝,看到院子里拴着的两头母羊时,眼睛霎时间瞪大。
灰狼在一侧看守。
李朔月急忙踩上鞋,右眼皮突突直跳,这羊该不会是灰狼偷别人家的吧?
在一起生活了有些日子,李朔月没那么怕灰狼,灰狼见了他,昂起脑袋敷衍地叫了两声,随后甩甩尾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这狼崽子,莫不是做了亏心事,这会儿见了他就想跑?
李朔月正手足无措,陈展自篱笆门外进来,手里拿了把沾露珠的野草,身后还背了把砍刀。
“……这是谁家的羊啊?”
李朔月眨眨眼,神情满是疑惑。
“刚买的,一只是赵春生家的,下不了几月的奶,养到冬日吃肉。”陈展将草扔给母羊,“另一只是刚下了崽子的奶羊,同那只小的养在一处。”
“好,我这就把小黑抱过来。”李朔月喜出望外,这样小黑饿了就能喝到奶了。
赵春生是周云婶子的汉子,陈展专门去他家买羊,应该是想着他已经和人家订好了买羊奶,结果自己买母羊,平白伤了两家的和气呢。
李朔月心里熨帖,陈展知道为他着想呢。
刚开始母羊不愿意喂小黑,小黑也害怕不敢吃,还是两人合伙镇压,陈展按住母羊的头和脊背,李朔月抱着小黑往母羊身下钻,折腾了好一会儿,小黑才顺利吃上奶。
饿了许久的小羊羔跪着吃奶,短短的小尾巴一甩一甩的,开心得不得了。
李朔月蹲在一旁笑,时不时摸摸小黑甩得飞快的羊尾巴。
陈展看了李朔月一眼,指了指另一头埋头吃草的母羊,“另一只把羊奶挤了,你自己烧热了喝。”
“给我喝吗?”
李朔月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嗯,它一只羊也喝不完。”
“好。”李朔月幸福地眯起眼,随后起身,张开双臂扑进陈展怀里,语气缱绻:“陈展,你怎么这么好呀。”
他的郎君心里惦念他,会给他的小羊找母羊,也会顾及他的身体,天底下没有比陈展更好的汉子了。
陈展扒开李朔月的手,眉头微皱,这小哥儿动不动就往汉子身上扑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