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李朔月在众人的教导下学了两天,终于缝出来一条走线工整的长裤。施慧娘和孙老嬷裁剪布料,他自己行针走线,末了叶水儿还在裤腿上绣了几朵茱萸纹。
他本想先给陈展做一身,可他的技巧还不熟练,怕陈展穿他做的衣裳叫人笑话。
先给自己做,熟练了再给陈展做衣裳也不迟。
陈展在家歇了两日,家里的地赁给了别家,他无需操心,这样的日子轻松闲适,李朔月惬意极了。
两只蛋鸡在家里适应得很好,李朔月小篮子里的鸡蛋已经攒了四枚,陈展喜食荤腥,中午便做道炒鸡蛋,昨天在冯家掐的南瓜尖可以同豆腐一块凉拌,这样吃起来鲜香适宜,别有一番滋味。
诚然,李朔月厨艺不错,家常菜也能做出特别的味道,陈展用馒头蘸菜汁吃,将盘子擦得干干净净。
追云自己在半山坡上逮麻雀,一会儿一个,敏捷又机灵。
到了该进山的日子,过了秋日,大的猎物都躲进深山过冬,不好抓,且山上湿冷,夜里人也待不住。
陈展频繁上山,一来是为了精进自己的武艺,二来是为了多攒些钱,过几年大周灾患频发,他得多攒些银子,一半留给阳哥儿,一半用来做北行的盘缠。
他父亲本是朝廷正三品明威大将军,奉圣命领兵镇守沧州白马关,十五年前战死于白马关,一同死的还有他披甲上阵的母亲、长姐。
管家夫妇带他一路西逃,在远离纷争的燕子村住了下来,陈展忘不了亲人的英魂,手刃敌军、报仇雪恨,驱赶恶敌,还大周天下安稳,这是陈展毕生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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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早我上山。”陈展灌了口凉茶,垂眸看向李朔月,“我把追云给你留下?”
“不用的,你把灰狼带走吧。”李朔月仰头,嘴角噙着笑,“山上有野兽,带上才安全呢。”
“成。”陈展点点头,不欲多说,心突然不安起来,他似有所感地将目光落到远处,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时,难以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唰”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了?”李朔月吓了一跳。
顺着陈展的视线看过去,李朔月擦桌子的动作一滞,心瞬间沉下来,李夏阳来了。
李夏阳不请自来,陈展举止怪异,李朔月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莫名慌张起来。
三个人谁也没动,仿佛定住的泥偶。
李朔月“啪”一下扔下手中的布巾,抬脚跨出门槛,出门的瞬间脸上布满阴翳,眼神冰冷。
门外的李夏阳心里正忐忑,前些日他俩不欢而散,李朔月实打实伤了他的心,他本来再也不想掺和他的事了,可他爹隔三岔五就拎只肥兔、野鸡回家,说是半路遇上陈展,送给他下酒的。
他娘讹了陈展一大笔聘礼钱,这汉子就这样好心,还想同他家做亲戚?
或许是李朔月顾念着情分,让他送的。可他左思右想也不对劲,那天李朔月怨气大得像恶鬼,恨不得咬他几口肉吃,怎么可能指使陈展送兔子?
他心里藏不住事,这两天翻来覆去连花都绣不好,索性厚着脸皮,再跑一趟。他不想和李朔月闹掰,他只有这一个亲哥哥。
“你这个讨厌鬼,怎么又来了?”
“快走,我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李朔月声音压得低,只想快快将人赶走。
陈展前世与李夏阳有过一段姻缘,今生他先抢占了机缘,可害怕这两人再看对眼,又成了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
厌恶的话语一出,李夏阳便明白自己又是白走一趟,那兔子肯定不是李朔月主动送的。
他这会不敢提兔子,害怕触李朔月的霉头。
李夏阳抿紧唇角,好一会儿才干巴巴说:“……下个月娘要给我相看,来的人是桃花村的邓秀才。”
“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李朔月一愣,随后眼眶迅速泛红,气得浑身发抖。
李夏阳就是存心膈应他,故意显摆,王桂香把他卖进花楼做娼,转头给自己亲哥儿相秀才,如今李夏阳还要拿刀往他心口扎,他恨得要死,开口嗓子都哑了。
“……你娘怎么不给你相要饭的叫花子?”
“你——”这话不可谓不恶毒,李夏阳面目狰狞了一瞬,随后狠狠闭了眼,压下胸中的火气,李朔月从前不爱说话,如今一开口就跟吐刀子似的,恨不得将人扎成个刺猬。
“李朔月,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朔月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都是你们害的。”李朔月擦干眼泪,不欲与之多说,恶狠狠赶人:“快滚!滚出我家。”
李夏阳自讨没趣儿,还白白挨了顿骂,热脸贴冷屁股,他简直想自己给自己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留在这也是碍眼,李夏阳面色不好,转身就想走。
桌角都快给陈展捏坏了,他咬紧牙根,拼命压下心中悸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几口气,而后同手同脚走到李夏阳面前,努力以寻常的语气同他搭话:“阳哥儿,既然来了,进屋坐坐吧。”
这是他复生后同李夏阳说的第一句话。
阳哥儿脖颈上挂了条精巧的银质长命锁,双腕上都戴着银铃细镯,身上的靛蓝色圆领长袍虽陈旧却未打补丁,一看家中日子便不错。
王桂香将他养得极好,阳哥儿身形高挑,眼神清亮,脸颊圆润,稚气还未曾褪去,仿佛一株正在茁壮生长的小杨树。
陈展简直移不开眼,李夏阳是如此的天真烂漫,一见着他,他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狂跳,陈展拼尽全力才压下自己欣喜的嗓音,故作平淡。
只有急速攀升的心跳和浑身沸腾的血液暴露了他的激动。
李夏阳定住脚步,看了眼红眼睛的李朔月,臊眉耷眼闷声拒绝:“家里还有事,改日再请你们过来。”
“那好,你路上小心。”
阳哥儿是他名义上的夫郎弟弟,陈展不好强留。
李夏阳闷闷点头,他本想问野物之事,可瞧见李朔月脸色难看,便只好作罢。下回等没人的时候他再问。
陈展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离去,目光痴痴不愿移动半分。
李朔月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就见陈展一脸留恋不舍的模样,瞬间警铃大作,哑声问:“你怎么了?”
这一声将陈展的思绪拉回来,他迅速收敛情绪,遮掩住眼底的情意,半晌还故作叹息:“没什么,刚才看见了只野兔,个头不小。”
李朔月瓮声瓮气点头,转身跟陈展回屋。
李夏阳一路上心不在焉,踢走一个又一个石子土块。
他没打过骂过李朔月,还时不时给他送吃食,故意在屋里丢铜钱给他捡,可李朔月连带着他一块记恨上,母子本就一体,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一想到他娘做的事,李夏阳仿佛在大雪天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不仅心里的火灭了,连身体都是冷的。
他懊恼地想,他不该指责李朔月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