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父无母,是公子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跟在他身边吃好喝好做那管事的大哥儿,如果公子不要他,他还能到哪里去?
叶嘉脸色稍霁,问:“他去哪儿了?”
竹栖嚅嗫道:“……他受了罚,如今身在望月楼,阿姆找了人跳脚……”
“什么人?”叶嘉眉心微蹙,语气担忧:“好端端怎么又被跳脚?”
竹栖沉默半晌,最后狠下心,迅速道:“他在庄子里勾引方魁计划要跑,打伤了雨哥儿,还戳瞎了陆家大公子一只眼睛,阿姆赔了大把的银子,一怒之下便将他关进了望月楼。”
叶嘉一愣,心里忍不住想,若他真逃出去该有多好?
他闭了闭眼,又问:“受的什么罚?”
竹栖身体一抖,哆嗦道:“……听说是给他喂了药,楼里那个汉子若干活干得好,便能同他……”
“什么!”叶嘉猛地睁开双眼,心沉到谷底,他紧咬牙关,悲愤道:“宋秋实、宋秋实怎么敢这样待他……”
“他如今的日子还不够凄惨吗?”
竹栖不敢答话。
叶嘉双眼发红,气得发抖,缓了许久才勉强压住颤抖的声线,他转头看向竹栖,问:“竹栖,他逃跑被人知道,是不是你告密?”
竹栖急忙摇头,“是宋阿姆给我送了信,说他勾引方逵赵猛,欲要逃窜,阿姆只叫我看着他,若有什么动静,便派人告诉他。”
“我得了信之后才发觉事情不对劲。可雨哥儿要帮他,我害怕,便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陆四爷生辰那日,方逵赵猛给酒中下药,想要迷晕所有人。林管事提前得了消息,告知于我,我假借腹痛往回跑,跑到一半便遇到前来捉他的宋阿姆,后来、后来他便被捉了回来。”
“竹栖,你明知他计划败露,为何不提醒他?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如困兽一般垂死挣扎吗?”
“公子!他不能走,他若走了,现在受苦的就是你!”
叶嘉勃然大怒:“竹栖,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平日便是这样教你的吗?”
说完这话,叶嘉忽然想到嘉哥儿是因何受苦,他看着面前双眼通红的哥儿,忽然没了教训的力气。
他为了苟活,推了那人跳入火坑,若说竹栖是冷眼旁观的加害者,那他就是刽子手,他有何资格说竹栖呢?
“若他逃了,我反而才能松一口气。”叶嘉苦涩道。
竹栖掩面哭泣:“宋阿姆不许我说,林管事找人看着我,他又不亲近我……”
“阿姆存了心要给他教训,我如何、如何敢坏他的事……我成日做噩梦,梦着他浑身是血来砍我的头,公子,我、我好怕……”
“你是昏了头。”
叶嘉擦掉眼中的泪,推开门,冷静道:“我去寻宋秋实。”
他刚推开门,便有七八双眼睛朝他看来,打量、审视、监管……那一瞬间,叶嘉觉着自己如案板上的肉,任人打量挑选。
他呼吸一窒,心头极其不舒服。
旁边的龟公上前两步,道:“公子,请回。”
叶嘉脸色一沉,竹栖急忙跟上去将人拽回来,道:“公子,若无贵客,不能、不能出门……”
“啪!”叶嘉关上门,冷声对竹栖道:“你去寻宋秋实,告诉他,他今日若不过来,我便从这楼上跳下去!”
“公子,你怎么能做这等傻事?”竹栖哭音一滞,急忙劝解:“公子,你别急,我这就、这就去!”
竹栖走后,叶嘉脑海里便忍不住浮现出被门外七八双眼睛盯住的感觉,他忍不住想,他平日便是活在所有人的监视下吗?
就连做那等事——
叶嘉只要一想到这些情形,心口便止不住地疼,宋秋实压根不把他当人。
被无所不在的眼睛监视,自尊被完全践踏,时刻都被提醒你是一个物件,试问,谁被如此对待会不想逃?
若换作是他,恐怕早就从窗子跳下去了。
一刻钟后,竹栖连同绣裳一块进屋,绣裳见着远处失神的人,特意放慢了脚步,轻声道:“公子,阿姆请你到楼下一叙”
事关那人的生死,叶嘉不敢耽搁,立马起身,追问道:“阿姆在何处?”
“就在遗珠院内。”
叶嘉一出屋子便有三四个哥儿姑娘寸步不离跟着他,他脸色发青,好几次欲问绣裳话,最后都忍住了。
一行人步履匆匆,急忙赶到遗珠院。
到了院内,绣裳朝叶嘉身后的人开口道:“行了,这不用你们伺候了,都散去吧。”
“是。”乌泱乌泱的人群化作鸟兽散去,竹栖看了眼叶嘉的面色,忍不住揪住他的衣裳,轻声劝道:“公子万不可同阿姆起冲突。”
叶嘉脸色冰冷,“此事我自有定夺。”
说罢,便一马当先冲进院内,掀开里屋的门。
绣裳同竹栖自知主子有话要说,便停住脚,留在门外守着。
竹栖心里忐忑,时不时便要往门内看两眼,耳朵更是高高竖起,时刻注意屋内的动向。
绣裳见了,忍不住开口教训:“主子说话,咱们做奴才的守好门即可,不该听的话少听,不该做的事儿少做。”
“你这副模样传出去,倒叫人笑话咱们公子没规矩。”
竹栖面色涨红,急忙端正身形,垂下头道:“姑姑说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绣裳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秋时坐在堂屋喝茶,手里拿了账本翻看,听见声响头也不抬,只笑道:“何事毛毛躁躁?”
叶嘉眼眶通红,哽咽质问:“嘉哥儿去哪儿了?”
“你问他?”宋秋实翻了页账本,淡声道:“他病了,接不了客。”
“这都病了几日,怎么还不见好?你未给他请郎中吗?”
“自然请了,可心病还得心药医,哪那么快?”宋秋实饮了口茶,朝叶嘉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只装个他还在楼里的样子就成。”
“我问过竹栖,他正在望月楼受罚。”叶嘉手攥成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仰头,干脆利落道:“宋秋实,你放了他。”
“楼里的‘叶嘉’,我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