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村,李家门口。
“月哥儿,月哥儿,快出来快出来!咱们抓知了虫去!”
七八个小孩停在李家门外,七嘴八舌争相喊人。
不多时,李家的大门从内侧打开,一个脸上带了疤的妇人牵着胖乎乎的小哥儿出来,妇人手里拿了把油炸过的花生豆,一一分给面前的小豆丁们。
分完后,她才笑盈盈将自家哥儿往孩子堆里推,笑道:“月哥儿,小伙伴来找你了,快别闹脾气了。”
月哥儿眼里含了两包泪,小嘴撅得能挂油壶,不情愿地往阿娘身后跑,还不高兴呢。
“月哥儿,你怎么不出来,你不想去吗?”为首的小汉子狗儿嚼嚼嘴巴里的花生豆,好奇地问。
“昨个回来了就哭闹呢。”沈玉俯身,擦掉月哥儿眼眶里的泪,又揉揉他的小脸蛋,对着孩子群道:“月哥儿才五岁,正长身体呢,一点都不肥。你们昨天说他,他回家伤心地哭了半宿,连饭都不肯吃。”
狗儿睁大眼瞧面前生闷气的小哥儿,这绿草团子脸蛋圆润的跟十五的月亮一样,脑门上的红痕亮的跟拿墨水点上去似的,小手小脚都像洗干净的藕节,肉嘟嘟又白净。
他穿了身竹青色的圆领小短袍,因为小肚子微微凸出来,不像大人那样把腰带勒得很紧,只松松打了个结,还挂了个五彩的福络子,比福画上的年娃娃还招人稀罕呢。
狗儿暗自赞叹,这小哥儿圆鼓的,怕是自己都赶不上他的分量。
月哥儿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喊了句:“阿娘,我不去,呜呜呜……狗儿哥哥坏……”
狗儿眼睛瞪大,嘴巴里的花生米都忘了嚼。
这时小孩堆里的施慧娘挺身而出,朝众人道:“月哥儿年纪这么小,你们再这样说他,他以后都不跟你们玩了。”
“他哪里胖了?不过是小肚肚上有几层肉肉,软乎乎可好摸了。”
“他以后跟着我们玩,我们几个可稀罕他了呢。”
“就是就是!”艾叶也应和道,过去牵月哥儿的手,“走,月哥儿,同姐姐们一道走,再不和他们玩。”
狗儿几个着急起来,月哥儿可是整个燕子村最招人稀罕的奶娃娃,模样标致性子又好,又常常给大家分些好吃的零嘴,大的小的都喜欢同他一块玩,月哥儿同他们这一群人玩得最好,可叫不少人羡慕呢。
“月哥儿,你别恼,昨日是我们说错话了。”狗儿上前两步,急忙道,“狗儿哥哥再不说你了,你别恼了,成不?”
“是呀是呀,月哥儿,我娘说你这不是肥,是、是、是珠圆,珠圆玉润呢!”
“就是就是,月哥儿,我们给你赔礼,待会捉到的知了虫都给你好不好?”
“咱们一块去捉……”
几个小汉子七嘴八舌道歉,这会面上都不好意思。
小姑娘小哥儿在后方捂嘴笑。
月哥儿见昨日说他的几个人都道歉了,才破泣转笑,“阿娘,我跟他们去捉,我们要捉许多许多知了虫!”
“好了,我知晓了。”沈玉擦掉自己哥儿脸上的泪痕,看着他粉扑扑的面颊,不禁笑了:“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大白,快出来,出去玩呢。”沈玉话音刚落,屋里就冲出来一条比月哥儿还高的大狗,这白狗随主人,肚子和月哥儿一样圆鼓鼓。
“好呢。”月哥儿亲了口阿娘,拍了拍大白的脑袋,这才牵着施姐姐的手同一众小伙伴浩浩荡荡往后山的方向去。
他人小腿短,但走得很用力,远远看去,像一大团草长了腿到处跑呢。
“走了?”施夫郎周竹站在门前,看着渐渐走远的孩子群,嘴角也忍不住弯起弧度。
“走了走了。”沈玉急忙将好友请进屋子,倒了茶后,才笑道:“这事可多亏了慧娘,要不是她将人喊来,小汉子们不赔礼,月哥儿肯定这会儿还闹别扭呢。”
“半大小子,正是找猫逗狗、人嫌狗憎的年纪,说话也不中听。”周竹转而问道:“怎么昨日哭闹得那样厉害,连饭也不吃了?”
“嚯,昨日我烧了水给他洗,他坐在小木盆里,捏自己小肚子上的肉,看着看着,那眼泪啪嗒一下就落下来,我吓得,还以为怎么了,一问,原来是叫几个小子说嘴了。”
“你也知道,月哥儿不爱哭闹,一哭起来就止不住,我这也是没法子。”
“我瞧着他像个福娃娃,才五岁,身上多些肉才好呢。”周竹饮了口茶,想到什么,又笑道:“这福娃娃若是我的,恨不得日夜抱着他睡觉才好呢。”
“哎。”沈玉也端起茶喝,又苦恼地叹了口气,“你说,月哥儿是不是太圆润了些?”
不待周竹应声,沈玉又道:“村里与月哥儿同岁数的,瞧着一个比一个瘦弱,麻秆似的,我看着都心惊肉跳。这样想着,我家月哥儿身形才正好,总不会一阵风就吹跑。”
“是这个理。”周竹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刚止了话头,在李家做工的李秋霜就进了屋,问:“玉娘,晚食想吃些什么?”
沈玉笑道:“李姐姐,晚上劳你多烧些菜。先热一碗甜米,月哥儿爱吃这个。我昨日买来的鸭子和鲫鱼也烧了,再来一道丝瓜炒蛋与油焖笋子就成。”
“对了,还得劳累姐姐热些油,那群小的回来都要吃油炸知了虫呢。”
“成!”李秋霜应了声便出去,她与东家吃一锅饭,自然乐意吃这些好东西,做起来也不怕麻烦。
寻常农里人,谁家像李家这样阔绰,盖了五间青砖大瓦房,还能请得起长工做些家长里短?
家里的小哥儿养得和那些大户人家的也不差什么,日日都有羊乳鸡蛋,羊乳喝烦了,还有牛乳,月哥儿白白胖胖,可见人家养得仔细呢。
“你晚上也留下来吃,同慧娘一道。”
“你这菜都做了,我哪里不留的道理?”周竹也笑道,额外添的丝瓜炒蛋与油焖笋子是他和慧娘爱吃的呢。
“也不知月哥儿抓知了虫抓得如何了。”
“不到半个时辰,这就想了?”
沈玉笑了声,又道:“趁着你在,我昨日新买了块布,想给他做个小褂,你帮着我想想,绣些什么纹样好看。”
周竹:“不如就多绣几弯圆月亮,用黄线或者金线,这样绣出来才别致。”
“这主意好,我拿来你看看。”
一个时辰后,李家门前挤了一堆孩子,叽叽喳喳像捅了麻雀窝。月哥儿手里拿了个竹篾编织的小篮子,里面铺满了知了虫,他献宝似的举起篮子,大眼睛扑闪扑闪。
“阿娘,你快看,你快看,我们抓了好多好多!”
“施姐姐和狗儿哥哥捉得最多最多!”
“我也抓了好几个呢。”
“知了虫笨笨的,可好抓了呢。”
“好好好。”沈玉拎过小篮子,道:“我让李婶子给你炸了,撒些辣椒面,你同他们一道吃好不好?”
“好。”月哥儿抱紧阿娘的腿,眼冒星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灶房里给你晾了温水,你快去喝口,别忘了给哥哥姐姐也倒一口。”
“阿娘,我这就去。”
小小的人儿去灶房讨了口水,接着费劲地抱出一个装水的陶罐子,拿了个小碗,挨个给屋外的孩子们倒水喝。
他最先给施姐姐和艾叶姐姐她们倒水,然后才给狗儿哥哥他们倒,最后还不忘给大白留一大碗水。
知了虫一时半刻好不了,几个小汉子按捺不住,便张罗着要玩老鹰捉小鸡,狗儿个头最高,当老鹰,施慧娘年纪最大,当护崽的大母鸡,她身后跟了一群孩子,由大到小排着。
月哥儿排在队伍末尾,欢快地跑来跑去,时不时就咯咯笑,乐得什么似的。
吃过油炸又沾了辣椒面的知了虫,孩子们心满意足散去,施慧娘牵着弟弟的手,进屋里吃饭。
月哥儿这时候颇有小大人的模样,挨个给周小嬷、施慧娘夹了菜,还文绉绉说了句:“贵客光临寒舍,共飨佳肴,余心乐之。??”
这一句话令在场三人都笑了,周竹笑道:“多谢月哥儿呢。”
施慧娘嘟囔:“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施姐姐!”月哥儿别了施慧娘一眼,“这是我刚学的,老师就是这样教的呢。”
周竹笑意更深:“月哥儿已进了学堂念书了?”
沈玉:“才学了两天了,我也不知他打哪学来的。”
“哈哈,你别说,这小大人的模样,颇有几分状元郎的风范。”
一顿饭宾主尽欢,施慧娘同月哥儿吃得肚子浑圆,喝了半碗消食的山楂水,才好受了许多。
送走周竹与施慧娘后,沈玉便让李秋霜热了锅水,小泥猴子今日钻了林子,这会子还没洗呢。
不过洗之前,她还得给小哥儿揉肚子呢。
月哥儿坐在娘亲膝头,拍拍圆鼓鼓的肚子,听了声音后笑道:“娘亲,你听,好响亮呢!”
“小西瓜似的。”沈玉解了月哥儿脑袋上的小发髻,温柔道:“先消食,等会再给你洗一遍。”
“好,娘亲,大白用不用洗?”
吃剩饭吃的肚子也发撑的大白狗躺在娘俩腿边,听到喊它的名字,便昂起脑袋,用又黑又圆的眼珠子看人。
“明日带它去河里洗。”
“我也要去。”
“成,明日我们一道去。”
……
又过了半个时辰,沈玉试好了水温,关上房门,撸起袖子亲自给自己哥儿洗。
小娃娃洗澡洗得勤快,身上不脏,只出了些汗,洗起来也极快,搓搓小胳膊小腿小脚丫,也就行了。
洗完后,已到了平日歇息的点,月哥儿眼皮子眯着,困得都要睁不开,却还倔强地攥起小手揉眼睛,执拗地要等娘亲一道睡。
等换好了入睡的小衣小裤,躺在娘亲怀里,月哥儿才心满意足说起小话:“明日,明日我还要同狗儿哥哥一道捉知了虫。”
“这么快就和好了?”沈玉拿起蒲扇,微微晃动扇风。
“今天他们说,往后再不说我了。”
“施姐姐和艾叶姐姐都听着了。”
“和好了就成,下回他们再犯,娘亲来惩治他们。”
“好、好呢,娘亲,娘亲,我困了……”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睡着了。到底是小孩子,耗尽了精力,睡的就很快。
沈玉亲了亲自家哥儿圆嘟嘟的脸蛋,又拿起藕节似的白胖胳膊和腿瞧了瞧,越瞧越满意,她家哥儿长得可真不错,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白净圆润。
将来长大了最好也这般圆鼓鼓,这样才有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