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化州地界里淋了好久的雨,之后就又一直是干巴巴没有一滴雨水,只有风中夹杂着灰土。
祝余觉得自己整个人外头好像被包裹了在一层薄薄的土壳里,快要闷得透不过气来,迫切需要小伙计赶紧送盆热水上来,好让她能洗洗脸,透透气。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有人送热水过来的声音,等得她靠在床铺边上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终于,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还有小伙计热情地招呼声:“客官,热水送来了!”
陆卿起身过去,把门打开,愣了一下才让开门口。
祝余最初还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为何发愣,等看到那两个体格瘦弱单薄的小伙计艰难地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从外面挪进来,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只是掏一点洗漱的热水,那小伙计一去就是那么久才回来。
敢情是自己方才给的赏钱太多,让这小伙计错以为她要的是洗澡水呢!
虽然说对方很显然会错了意,但这会儿热水都抬进来了,看那瘦豆芽一样的两兄弟已经累得走路两腿都直打晃,祝余也不忍心叫他们把这么一桶热水再给抬出去。
两兄弟把浴桶抬进来,冲陆卿和祝余讨好地笑了笑,方才那一串赏钱总算是拿得踏实下来,赶忙就退了出去。
祝余看着那一大桶热水,表情有些古怪。
如果这是她自己一个人住,这会儿能有一桶热水供她舒舒服服洗个澡,那肯定会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舒坦。
可是……
她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陆卿。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妇,可是这几个月以来,与其说是夫妻,他们简直更像是上司和下属一样的关系。
一旦习惯了把自己夫君当做上司去看待,这会儿两个人呆在这么一间狭小的屋子里,这个冒着热气的浴桶就显得无比尴尬了……
陆卿只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有些错愕,随后便迅速淡定下来,现在看看表情古怪的祝余,他嘴角抖了抖,好不容易才把涌上来的笑意压下去。
他转身到墙边,把一个半人多高的木头衣架搬起来,挪到浴桶旁,又从床铺上拿了一床被子搭在上头,算是凑合出一个简陋的“屏风”。
“我虽不会自诩君子,但自认也没有那么龌龊。”他绕到“屏风”的另一头,背对着浴桶坐在床边,“若是信得过我的为人,你就放心洗漱,毕竟明天早起赶路,最多傍晚就能见到你父亲,你的模样也不好太过狼狈。
若是觉得放心不下,你就洗洗脸,我叫符箓把浴桶给他们送下去便是了,不会再让那两个小伙计来抬一回的。”
他这么坦坦荡荡的一番话,倒让方才有些别扭的祝余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且不说两个人本来就是夫妻,陆卿要真有那心思也是光明正大的,没必要非得在这么一个条件过于朴素的地方。
就单说眼下这样一个情形下,他们不光人困马乏,头顶上还压着许多个疑惑,前方还有关系到朔王是否能洗脱谋反的嫌疑,这也关乎着他们的安危。
这种时候,她不信陆卿还能生出些旖旎的心思。
再者说……祝余朝陆卿的背影瞥了一眼,横竖自己也不算吃亏,对不对……?
这么一想,祝余也决定豁出去了。
她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脏兮兮一身土过,前几天还觉得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要发霉的气味,这两天倒是没有了,只剩下满鼻子的灰土味儿。
看了看浴桶里的清水,祝余拿了一身干净衣服放在一旁:“那就辛苦王爷‘面壁’一会儿了。”她对陆卿说,见他背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藏在“屏风”后头褪去脏衣服,钻进浴桶当中去。
浴桶里的水很热,一寸一寸将全身皮肤都包裹在这热水里面,祝余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满足地轻叹。
不过豁出去了归豁出去,有陆卿呆在屋子里,祝余还是多少有点不大自在,也不好意思泡在水里太久,赶忙把头发散开,洗洗干净。
头发身子都洗干净了,就赶忙爬出来换上干净衣服,从“屏风”外头走出来。
陆卿还是方才那个姿势,背对着这边坐在那里。
“我洗好了。”她擦着湿头发,对陆卿说。
陆卿转过头来看了看祝余,起身将她拉到通铺边侧身坐下,自己则坐在祝余身后,帮她擦拭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祝余本来还好,这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反倒把之前积累的困倦和疲惫都给引了出来,短暂的清爽之后是浑身上下的酸痛。
她忍不住扭了扭脖子,抖了抖肩膀。
“一夜没睡,又连续骑马赶路,身上酸痛了?”陆卿看她的动作就猜出来原因,嘴上问着,手已经搭在祝余的肩上,用掌根按揉起来。
陆卿的力道拿捏得很准,既不会太轻也不会太重,恰到好处的让祝余肩颈处的酸痛得到了缓解,她本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这样按一按又实在是很舒服,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没有说出来。
肩背的酸痛感随着按揉而逐渐缓解,困倦感便逐渐占了上风。
祝余上下眼皮直打架,脑袋里面也好像起了一团雾一样,所有的思绪都变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迷蒙中,她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疑问——其实方才自己沐浴更衣的时候,这厮最好的选择……难道不是去隔壁暂时回避吗……?
这个疑问刚刚冒出来,就被汹涌的睡意吞噬掉,再也没冒过头。
陆卿垂着眼,不轻不重地帮祝余按摩着肩膀,见她不吭声,正想开口同她说点什么,忽见她人往旁边一歪,赶忙伸长手臂将人轻轻揽住,仔细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地将祝余轻轻抱到铺上,盖上被子,忽然,耳朵里听到窗外像是有一只鸟飞过,他迅速坐直身子,方才眼底还翻涌着的情绪迅速隐去,眉头微微皱了皱,豁然起身,一把拉过那个“屏风”挡在床铺前面,这才快步走向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