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胶州,有个叫柳西川的人,在法内史家中当差,负责管理财务,也算是个有些地位的管家。他四十多岁时,才得了个宝贝儿子,中年得子,那欢喜劲儿就别提了,简直把儿子当成了心头的命根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家小子渐渐长大,可这性子却被柳西川惯得不成样子。整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花钱更是如流水一般,什么贵玩什么,什么奢侈买什么,没几年,就把柳西川这些年辛苦积攒下来的家底败得一干二净。柳西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每次刚想教训儿子两句,一看到儿子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来。
谁知道,祸不单行。柳家小子突然得了重病,整个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柳西川四处寻医问药,花了不少银子,可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
这天,柳家小子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对柳西川说:“爹,咱家那几匹骡子看着可真肥,杀了给我吃,我这病指定能好。”柳西川心疼那些骡子,可更心疼儿子,心里琢磨着,要不杀匹瘦骡子糊弄一下?于是,他偷偷把一匹瘦弱的骡子牵到后院。
哪晓得,这事儿不知怎么被柳家小子知道了,他顿时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大骂:“你个老东西,就舍不得那几匹好骡子是吧?我都快病死了,你还心疼那点畜生!”这一骂,情绪激动,病情立马加重,咳嗽个不停,脸上还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柳西川吓得六神无主,生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赶忙把家里最肥壮的骡子杀了,炖成汤端给儿子。柳家小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可只尝了一口,就皱着眉头把碗扔到一边,说:“这味道也太差了,不吃了!”
不管柳西川怎么哄,儿子就是不再碰那碗汤。病情也没有因为吃了骡子肉就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没过多久,就咽了气。柳西川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好几次都想随儿子去了,要不是旁人死死拉住,他恐怕早就随儿子去了另一个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西川始终没能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走出来,每天都浑浑噩噩的。就这样过了三四年。
这天,村里组织香社去泰山进香。
一行人走到泰山半山腰,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骑着一匹矫健的骡子,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等那人走近,大伙都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人怎么这么像柳家死去的儿子?
等年轻人下了骡子,众人仔细一瞧,可不就是他嘛!柳家小子挨个向众人作揖问好,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可那笑容却让人感觉有些陌生。村民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谁也不敢提他死而复生的事儿。
还是有个胆子大些的村民,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在这儿干啥呢?”柳家小子耸耸肩,轻松地说:“也没啥大事,就是到处逛逛,四处跑跑。”接着,他又问众人住在哪家客栈,大伙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柳家小子拱手说道:“我这会儿有点急事,没时间跟大伙多聊,明天我一定去客栈拜访各位。”说完,骑上骡子就走了。
众人回到客栈,都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有人说:“他真会来吗?该不会是随口说说吧?”大伙心里都犯着嘀咕,觉得柳家小子未必真会来。
可谁能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柳家小子真的来了。他把骡子拴在客栈的马厩柱子上,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客栈,脸上还是挂着那淡淡的笑容。
众人围上来,其中一个长辈语重心长地劝他:“你爹天天在家里念叨你,想你想得不行,你咋不回去看看他呢?”柳家小子听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反问:“你们说的是谁啊?”众人齐声说:“你爹柳西川啊!”
听到“柳西川”三个字,柳家小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冷冷地说:“既然他想见我,那就麻烦你们回去带个话,四月初七,我在这儿等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众人从泰山上香回来,没敢耽搁,赶忙去找柳西川,一五一十地把遇见他儿子的事儿说了。柳西川听着听着,眼眶就红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最后直接放声大哭起来。对他来说,这可是盼了好几年的消息,哪怕儿子如今变得陌生,他也想见上一面。
等哭够了,柳西川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按照约定的四月初七去泰山。到了那天,他早早地就出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泰山脚下那家客栈。
进了客栈,柳西川找到主人,把自己的来意原原本本说了。客栈主人听了,皱起眉头,神色担忧地劝道:“老人家,上次我见公子那神情,冷得像冰一样,看着就不像有什么好意。依我看呐,您还是别见他了,保不准会出啥事儿。”
柳西川一听,眼泪又下来了,哽咽着说:“不行啊,我就这一个儿子,哪怕他真的变了,我也得见见他。”客栈主人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强行阻拦,只好又说:“我不是非要拦您,只是神鬼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就怕您碰上危险。要是您一定得见,那您就躲在这柜子里,等公子来了,您先听听他说啥,看看他啥表情,觉得安全了再出来。”柳西川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点头答应了。
到了四月初七这天,柳西川早早地就躲进了柜子里,大气都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期待又害怕。没多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柳西川来了吗?”是儿子的声音,柳西川心里一紧。
客栈主人回答道:“没来呢。”柳子一听,瞬间火冒三丈,扯着嗓子骂道:“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来!”客栈主人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惊讶地说:“你怎么能骂自己父亲呢?”柳子冷哼一声,恶狠狠地说:“他算哪门子父亲!当初我和他不过是旅途中结识的伴儿,我可没想到他肚子里全是坏水,把我的血汗钱都昧下了,还死皮赖脸地不肯还。我现在恨不得亲手宰了他,哪还有什么父子情分!”说完,气呼呼地摔门出去,还不忘丢下一句:“便宜他了!”
柳西川在柜子里听得真真切切,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衣服都湿透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等外面没了动静,客栈主人打开柜子,把他叫出来。柳西川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在主人的搀扶下,才狼狈地离开了客栈,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回到家后,柳西川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都没出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那个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那些被隐瞒的过往,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柳西川心里明白,有些事情,恐怕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异史氏说:\"突然得到大量钱财时是多么快乐啊!但难以承受的是偿还的那一天。就算挥霍得差不多了,到了阴间还念念不忘,可见怨恨的毒害对人有多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