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带着三岁的儿子安易生来到了赵家堡。
途经乱石坡,又见对面的赵家院,恍若隔世。
赵家院的上空飘着几朵薄薄的云朵,那里的空气似乎很安静,停滞一般。没有人声,没有鸡鸣犬吠。要不是从那黑色的旧瓦屋上冒出来的炊烟袅袅地活动着,很容易让人产生看见一座废宅的错觉。
院门前那棵核桃树又光了。细长的枝丫四面伸展着,张牙舞爪的。枝丫上片叶无存,枯死了一般,没有半点生气。一只黑得一塌糊涂的乌鸦停留在最高的枝丫上,“哇哇”地叫得甚是苍凉。
“妈妈,这是哪里呀?”
“这里是赵家堡,对面那座房子是赵家院。那里有你的爷爷奶奶,还有…..你的爸爸。”
“爸爸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爸爸从小就生长在这里。”
消息闭塞的安宁是前不久才听说了发生在赵家伟身上的一切的。
为了躲避赵家伟,安宁带着孩子到处搬迁,过着漂浮不定的日子。就在提心吊胆的担心赵家会来抢孩子的时候,殊不知赵家自己把自己作进了灭顶之灾中。他们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安宁和孩子怎么样了。当然,他们也一直不曾知晓安宁生下的是男是女。
很早以前,安宁就听说了赵家伟新媳妇儿不慎摔倒流产,孕妇也流血过多死了。那时候安宁就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情不自禁地怀疑新媳妇流产必定与赵家伟有着关联,只是实在难以想象,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才连同大人也死于他手下的。
安宁侥幸自己及时摆脱了魔爪的同时也一直惶恐不安,生怕恶魔再次找上门来,于是那一段时间,她频频搬家,连工作单位也换了。还好,这三年来,平安无事。
赵家伟以及赵家的人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杳无音信。
就在不久前去参加一位熟人的婚礼时,安宁偶然听说了赵家现在的落魄境况。赵家伟得了精神分裂症,病休,回老家养病去了;赵老族长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想不到哇,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安宁曾经预测过,像赵家伟这样的人,将来必定不会得以善终的。她不相信他会珍惜以后的媳妇,不管他娶上第几任老婆,最终都会是与她一般的下场无疑。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赵家伟就把媳妇打流产了,更是做梦也没想到媳妇也死了,他自己还疯了。赵家伟比想象的更加作死,事情的真相一定是难以想象的残酷。
安宁终究是心软了。这么落魄的赵家伟激起了她嵌在骨子里的善良。再说了,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孩子的血管里流淌着赵家的血液。安宁觉着如今他们也没有了作恶的资本,一群老弱病残也不能把她们母子咋样。
所以,安宁带着儿子回来了,她只是单纯的同情他们,同情孩子的父亲和爷爷奶奶。
她只是单纯的想要给一个濒临衰亡家庭注入些许生的希望而已。没有太多想法,也没有任何犹豫和障碍。
赵家的院门是开着的,安宁牵着儿子的小手踏进了院子里。
黄色的老母鸡带着一只孤零零的绒毛鸡仔在灰尘里觅食,有外来者进入也丝毫没有引起母鸡的警觉。以前的老母鸡是十分敏感的,且是战斗力十足的。它总带着一大群崽崽到处喧闹着,一看见有人或是猫猫狗狗的接近,它便立马支棱起它的老翅膀,箭一样冲过来,发起进攻。
如今的老母鸡木讷,无所知觉,亦没了战斗力。
记得以前院里一直拴着一只大白狗的,大白狗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个被磨的溜光发亮的木桩子,拴狗的麻绳也不见。
赵家小院已经完全露出一副破败像,不仅赵家小院,如今的整个赵氏家族都已成破败之势头。
那边角落里有一个佝偻的背影在晒辣椒,下午的太阳被房檐遮去了一大半,日光已经移到了角落里。那人用手翻晒着地上的红辣椒,动作缓慢,半跪在破旧的水泥地上。
安宁紧紧牵住儿子的手,慢慢凑近那个人跟前,打量了半晌,才从一头银光闪闪的头发和沟壑纵横的侧脸上辨认出依稀熟悉的面容来。
“妈……”
安宁轻声唤了一句。老人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子吃力的盯着眼前的女子看,眸中满是疑惑、探究之意。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
“你是……?”
“我是安宁,我来看您来了。”
“哦,是你呀?你来了?屋里坐吧。”
赵母吃力地从地上撑起来,好像她的身体挂满了重负,令她行动不便。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移开步子,她喘息着走在前面,引安宁母子往堂屋里去。她什么情绪也没有产生,也没有多余的言语,仿佛她就只是单纯地引个路而已。
“妈,这是易生,是……是您孙子。三岁了。”
“孙子?哦,是孙子?怎么是孙子呢?不是丫头吗?”
亏她还记得丫头这档子事儿,看来没有安宁想象中那样完全麻木掉。
他们居然一无所知,这倒是让安宁大感意外。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顾不上他们母子也是正常的。
“妈,是孙子。你们都说我怀的是姑娘,可生下来是个儿子。”
“哦,孙子?这是我孙子,嘿嘿……”
老人仿佛如梦初醒,立马费劲地想把身子直起来,只是没有成功。想必她那身子骨是无论怎样也扳不直了的。她依然躬着身子,精神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比先前多了一些生气。
她拉过小孩的手,摩挲他的头。小孩下意识想躲避,安宁伸手稳住他小小的身子,不让他挣脱老人。
“易儿乖,好好让奶奶摸摸,不要躲,奶奶喜欢你,才摸你的。不让奶奶摸,奶奶会难过哦。”
安宁一边安抚小孩受惊的心,一边悄声在他耳边说。
“好,好哦,我孙子都长这么大了……嘿嘿嘿…..”
赵母老泪纵横,一时伤感,一时欢喜着。
“走,进屋去,也让爷爷看看孙子。”
“老婆子,谁来了?”
屋里传来含混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