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想明着定宝贤王的罪,便问向大臣们:“此事该如何定案?”
那些朝堂上浸淫多年、老谋深算的老臣们,个个都是人精,早已将陛下的心思揣摩得七七八八。他们深谙顺水推舟之道,纷纷伏地叩首,言辞恳切地哀求陛下对战家施以严惩,绝不能有丝毫姑息。
如此一来,宝贤王那原本或许尚可斡旋的失察之罪,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在众人的推波助澜下,愈发显得罪责深重。
墨云稷垂眸不发一言,他要保下的人是温宁,所以此时,他不会将机会浪费在旁人身上。
蔚澜放余光望了一眼这些有样学样的朝臣,心中暗自为宝贤王捏把汗。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不是他被战玉容蒙蔽,深陷儿女情长,不知深浅,又岂会被战家拿捏到如今这般地步。
还牵连了一个无辜的人——温宁。
好在,墨云稷和九婴山的人早有准备,提前将蔚澜放获取的情报做了手脚,所以,蔚澜放呈上的证词与墨云稷所搜集的证据才会不谋而合,表明温宁对事情真相一无所知。
也正因如此,温宁才得以免受连坐之罪的牵连。
最终,温宁被褫夺封号尊荣,离开王府。
来恩因受宝贤王失察之过,本就成为庶人的她被送往城外的福恩寺带发修行,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宝贤王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至于被流放在外的战家后人,还未走到边城,就接到了陛下的圣旨,还以为是陛下要大赦天下,给他们一个重新效忠,戴罪立功的机会,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就地斩立决的冷酷命令。
这一圣旨让宝贤王彻底崩溃。
墨靖远双手颤抖着撑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紧紧贴向冰冷的地面,久久没有抬起,“臣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能让来恩留在尘世,过平凡人的生活。她一个小弱女子,从未牵扯其中,何错之有啊!”
他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透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决绝,心中被一个执念填满,只求陛下能收回那道残酷的成命。哪怕自己即刻被处死,身首异处,他也毫不畏惧,只愿能换来恩一生安稳,护她一世幸福周全。
可啸元帝等这个机会太久了,久到他的耐心几乎被耗尽,这次他是铁了心要利用墨来恩来牵制宝贤王墨靖远。
“退朝!”
德海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响起,随后一甩拂尘,迈着碎步紧紧跟随陛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众臣纷纷跪安,鱼贯而出,无情冷漠的脚步声在大殿中渐渐远去。
墨靖远直直地跪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殿门,那目光仿佛要将殿门看穿,看到陛下尚未远去的身形。
突然,他猛地起身,脚步踉跄却又带着一股狠劲朝殿门扑过去,双臂前伸,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然而,墨云稷和蔚澜放眼疾手快,一左一右牢牢地拦住了他。
墨靖远身体被阻,却不肯放弃,他用力挣扎着,双臂挥舞,试图挣脱两人的束缚。见无法挣脱,他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重重地伏在地上,额头狠狠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但他没有丝毫停顿,缓缓抬起头,额头上已隐隐渗出血丝,可他浑然不觉,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每一次磕头都带着他满心的绝望和祈求。
“陛下,罪人墨靖远求您收回成命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在空旷的殿前回荡,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对来恩深深的爱和无尽的担忧。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女儿的笑脸,那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一生幸福断送在他的手里。
可却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一句话,求一句情。
自古道:帝王无心。
这一刻,墨靖远深深体会到了,也忽然明白太妃在世时,为何要守住那个秘密,让他们稀里糊涂的承受着陛下的威压这么多年。
只因为,成王败寇。
如今,坐在金龙宝椅上的人不是他!
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宫道上,德海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外传完旨意后,径直回到了御书房。
刚踏入门槛,便见一位小公公踮着脚尖,像只谨慎的小鼠般轻手轻脚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惶恐道:“干爹,宝贤王……哦不,那墨靖远还直挺挺地跪在大殿内呢,脑袋都磕破了,血糊糊的一片,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磕死在这儿了。”
德海眉头一皱,怒目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埋怨这多嘴的小崽子,“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宝贤王!你且把你这张嘴管严实了,莫要胡言乱语闯出大祸,到时候连我都救不了你!”
小公公被德海这一瞪,吓得一哆嗦,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入宫也有好些年了,还是头一回见陛下如此绝情,从德海那严峻的神态和冰冷的口吻中,他才真切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再不敢多言,赶紧低着头,匆匆下去忙自己的活计了。
德海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回到御书房复命。
只见陛下正端坐在案前,专注地批阅着奏折,手中的朱笔不时在奏折上勾画批注。
德海轻手轻脚地奉上一盏茶,然后静静地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日头渐渐西斜,余晖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起一片金黄。
就在这时,承乾殿那边来了人,神色匆匆地禀报道:“德海公公,墨靖远昏倒了。”
啸元帝原本握着朱批御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奏折上洇出一小片墨渍。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冷冷地说道:“既然已是庶民,断无留在皇宫的道理,德海,你亲自将人送出宫外去吧。”
德海躬身应道:“是。”而后便迈着沉稳的步伐,躬身退了出去,去处理这棘手的差事。
夕阳的余晖无力地斜射在承乾殿的琉璃瓦上,将原本金碧辉煌的殿顶染上了一抹黯淡的橙红。
德海静立于殿外数步之遥,目光落在蜷缩于冷硬青玉石地砖上的墨靖远身上。
他身形单薄,宛若风中摇曳的残烛,生命之火似已微弱至随时可能熄灭,引得德海不禁暗自长叹,满心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