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金方才上眼一看,便看出了戟颂带回来的人身上缠缚着什么样的诅咒。
而这种诅咒依照普通的方式,是没有办法解开的。
“此乃邪术!大祭司是不会管的!”勒金厉声说道,“此人也是不死之身吧?既然不死,又何故劳驾大祭司为他解开邪术?你知道触碰禁忌的话,大祭司……”
忽然,戟颂抓着他手臂的手松了下去。
勒金口中话语一顿。
只见戟颂眼中原本仿若无尽深渊般的浑黑,开始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霾,缓缓褪去。先是边缘处泛起一丝微光,而后那浑黑迅速收缩,渐渐地,显现出与常人别无二致的明亮瞳孔与洁白眼白。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她下意识地看向出现在勒金身后的人。
勒金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头,动作迟缓且僵硬,看到大祭司的一瞬,双脚便以一种慌乱而急促的小碎步匆匆退向一侧。
自上次咒兽一事,他能明显感觉到祭司待他不似从前,需小心行事。
祭司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神情并无多少变化。他认出了戟晟,便是那日他们在戟家墓前,戟颂一拳将其打倒的男人。他是戟颂的兄长,也是一个不死之身。
“祭司,我有一事相求。”戟颂迟疑片刻张口。
“何事?”
戟颂眼中思绪纷繁,她本无心让祭司触犯禁忌,但……
但是现在……
就在内心的焦虑和纠结攀升至顶峰,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时候,戟颂的脑海中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念头。
她想,救戟晟。
救那个,她不知恨了多少年的人。
为什么?血脉亲情?
别开玩笑了,她根本……
忽然,一个温凉的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她微蹙的眉头。
戟颂下意识捂住额头,脑中一团乱麻的思绪,好似也被瞬间弹到了一旁。
她微微一怔,看向祭司。
“有虫子。”祭司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
……这也是天命要他干的?
戟颂不知道他平时都听老天爷跟他唠点什么闲嗑,但现在没时间浪费。
“有可救之法么?”戟颂看着床上的戟晟,眼中浮现了几分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焦灼之色。
祭司看了一眼床上之人,道:“有。”
勒金见状不妙,这可是禁术,若是触犯禁术的话,下场……
祭司摆了一下手,让勒金出去。
“大祭司!”勒金不愿离去,试图制止祭司。
祭司眸光凛冽地看了勒金一眼。
勒金站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大祭司究竟为什么总是为这个不死之身开例,要知道这床上之人所中的邪术,若是要解开的话,也会沾染邪术的污秽。但见祭司没有动摇的意思,便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戟颂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
祭司那深邃如渊的目光,牢牢锁住戟颂眼眸中涌动的焦灼之色,未发一言。
紧接着,他缓缓抬起手。
就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上,一个神似罗盘的法阵凭空缓缓张开。
线条扭曲而神秘,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
法阵之中,诡异的红光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而出,恰似鬼镇上空那高悬的日头,倾洒下令人心悸的血光,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色彩。
戟颂并非深谙神术巫道之人,她只能徒劳地望着祭司空无一物的手心,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困惑。
随后,她又迅速将目光投向床上气息微弱的戟晟。看似神情平静如水,可眼底深处却悄然泛起一层细微的波澜,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与紧张。
在祭司眼中,戟晟的身躯之上,咒术的形态正逐渐浮现。
须臾间,数条细长的暗红色赤蛇,仿若从黑暗深渊中苏醒的恶魔,蜿蜒而出,紧紧缠缚在戟晟的四肢之上。
这些赤蛇的身躯深深嵌入戟晟的皮肉之中,犹如扎根在肥沃土壤里的荆棘。戟晟的脸色,因脖子上那条赤蛇的紧紧勒缚,变得铁青如霜。他的手指指尖,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滴落,洇红了身下的床单。就连脚上的布袜,也被鲜血彻底浸透,殷红一片。
那一条条在戟晟身上缠绕的赤蛇,已然深深扎根在他的血肉之中,疯狂地汲取着他身上的养分。
不仅如此,它们还在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不断繁衍,数量急剧增加。更有甚者,有的赤蛇竟顺着戟晟的骨缝,缓缓钻了进去,只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戟晟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上方。
眼中满是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邪祟的事物。
祭司察觉到了戟晟的异样,抬眼顺着他那充满恐惧的目光望去。
在上方的天花板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具尸体之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鲜血淋漓的眼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五官。它的双手光秃秃的,不见一根手指,双脚亦是如此,模样诡异至极,令人望而生畏。
戟颂循着祭司的目光,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什么都没有看见,然后垂眼,看向床上闭着眼睛熟睡的戟晟。
“我需要你的血。”祭司说道。
戟颂听闻,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腰间大刀的刀柄。
只听 “唰” 的一声,寒光闪过,大刀出鞘。
她没有丝毫迟疑,紧咬牙关,猛地将刀刃划过自己的手掌。锋利的刀刃切入皮肉,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的掌心,如小溪般汩汩流淌。
祭司一双幽蓝色的眸子凝视着戟颂。
“给。”戟颂急急忙忙地把手给他,却不料抬眼的时候,正巧撞到了他的目光。
祭司的目光仅仅停留片刻便移了开来,他伸出手缓缓握住戟颂那流血不止的手,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妥,缓缓将戟颂的手移动到戟晟的头颅正上方,神情专注。
戟颂注视着祭司良久,忽然开口。
“你不问我原因吗?”
为什么会忽然带一个身中邪术的人回来?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救他?
明明就算不管他,他也不会死的不是吗?
让他活着痛苦、活着赎罪不就好了吗?
“原因?”
自戟颂手掌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如断了线的红色珠子,接连不断地滴落在戟晟的额心。那鲜红的血滴在白皙的皮肤上晕染开来,顺着戟晟的鼻梁缓缓滑落,又沿着深陷的眼窝蜿蜒而下,宛如两条诡异的红色溪流。
祭司抬眸,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我为何要问?”
“因为……”
“你让我救,我救便是。”祭司淡淡说道。
戟颂听闻,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诧异。
原来,真正想帮你的人,根本无需过问那些事情。
只因为是你说的。
因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