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看到戟颂之后,脸上闪过一阵惊慌,仓皇离开。
戟颂一脸茫然地看着远去的女子。
那……应该不是戟晟吧?
“白曳?”身后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戟颂听出那是叶城谌的声音,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回身看去。
叶城谌一身里衣,看到戟颂后微微诧异。
“进来吧。”叶城谌沉默片刻,对戟颂说道。
按照不得带武器进入国主寝殿的惯例,戟颂将大刀留在了外面,只身进了叶城谌的书房。
看着叶城谌那张陌生的脸,戟颂有一瞬间的呆怔,简单行礼之后,十分自然地寻了个地方坐下,说道:“恭喜国主喜得千金。”
叶城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恭喜么……
“白曳离开的这些年,都去何处了?”
“走南闯北,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戟颂胡诌道,没脸说其实是长河族的大祭司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如此……”叶城谌微微含笑着说道,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也好。”
急匆匆逃离书房的洺乔站在宫门外,心中惴惴不安。
她自知是一直仗着变成白曳才得到国主的盛宠,而如今她知道国主看到了真正的白曳,不知两人会在房中做出什么事情。
因为白曳是男人,她很清楚白曳进入叶城谌房中,两人应当不会做些逾矩之事。但活生生的白曳站在叶城谌面前,仿佛是在提醒叶城谌,方才离开寝殿的她是个冒牌货。
洺乔在宫门前焦急地徘徊了许久,又迫不得已地回到叶城谌的书房门前。
但一时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听闻叶城谌的话,戟颂忽然想起刚才从屋中出来的女子,问道:“刚才从此处出来的女子是……”
“是朕的一个妃子。”叶城谌道。
“男的,还是女的?”戟颂去正云的时候没有去见戟晟,如今见到了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反倒有些狐疑。
按理来说,戟晟应当没有那么豁的出去……
况且乌鄫说,他不是抱恙了么?
叶城谌听到戟颂有些在意洺乔,心中一动,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于是如实答道:“女的。”
戟颂放下心来,随之意识到,那方才的女子应当是变作了自己的样子。
戟颂不认为叶城谌可以思念她思念到,要找妖子幻化成自己的样子欢愉,但是这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所以,这也就表明,随便一个幻化成她的妖子都可以成为她的替代品。
戟颂面色平静。
……这样也好。
“你此番回来,要呆多久?”叶城谌说道。
“等满月宴办完之后。”
叶城谌听闻,原本平静的神情瞬间微颤,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极深的动容。
“真的……不多待几日吗?”叶城谌嗓音不自觉地发沉,目光紧紧黏在戟颂身上。
戟颂看着叶城谌,语若平常地说道:“谢陛下美意,但……不了。”
叶城谌闻言,缓缓走到戟颂面前。
戟颂抬头看向叶城谌。
刹那间,两人的视线交汇。
叶城谌的眸光仿若一道深不见底的幽渊,牢牢地锁住戟颂的身影,眸中情绪如汹涌暗流,剧烈翻涌,似是藏着千言万语,诸多情感交织纠缠,几欲破眶而出 。
“若是你愿意留下来,我可以将宫中其他的女子遣散……”
叶城谌的手覆在她的脸颊之上,眼中深邃。
他的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像是要用视线把对方的轮廓镌刻进心底。
“只要你一人。”
门外的洺乔听到房内的谈话,神色一怔。
她从未见过叶城谌在哪个臣子面前,会以“我”自称,而不是“朕”,甚至说出将妃子遣散这种不理智的话来……要知道后宫的嫔妃都是朝中高官的女儿,若是将其遣散,势必会对朝政与国主的势力和威信有所影响。
“白曳若是留下的话,宫中也只会多一个瞎子而已。”戟颂注视着叶城谌的眼睛道。
她握住叶城谌放在她脸上的手,缓缓将他的手放下:“陛下可以遣散妃子,但不可以遣散一个母亲。请陛下珍惜那些为你产下子女的妃子,好好对待你们的子女。白曳永远感激陛下的厚爱。”
戟颂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和客套。
叶城谌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凝睇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心底陡然泛起一阵酸涩的凄怆,如同寒夜冷雨,丝丝缕缕沁入骨髓。
“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叶城谌声音发涩,幽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深情与无尽的不解,像是陷入了迷障,苦苦探寻着出口,“若是你还在记恨我起初对你身为人子的排斥,我向你发誓,今后定用余生好好弥补。我无数次在夜里懊悔那时的愚蠢决断,让你受了那么多不必要的苦楚,每思及此,我都痛悔万分……”
“白曳并非记恨这些。”戟颂轻声说道,试图打破这压抑又哀伤的氛围。
“若不是记恨,哪怕是欲擒故纵,或者出于其他任何缘由……我都能接受,真的,我都能接受。”叶城谌的眼神中满是惶恐与急切,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紧紧地盯着戟颂,神情因激动和期盼而愈发动容,“只求你,不要总是这样一走了之,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让我能弥补曾经犯下的错,好不好……”
话落,叶城谌像是生怕戟颂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急切地反手握住戟颂的手,那双手宽厚却此刻满是颤抖,紧接着,他将戟颂轻轻揽入怀中,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拥着的是世间最珍贵又最易碎的宝物,颤动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声音近乎呢喃地说道。
“在这里……多留几日,就几日,好吗?”
戟颂缓缓垂眸,面上神色平静无波,然而,眸底深处,却因叶城谌那满含恳切的哀求,悄然泛起层层细微波澜,恰似微风轻拂,扰乱了一池宁静。
此刻,戟颂被叶城谌紧紧圈禁在怀中,周身仿若被一层无形的温热包裹。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到过有人如此恳求她留下。
但她心里清楚。
此处,她注定无法停留。
“并非是记恨……更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戟颂声音清浅,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经意抬眸间,她的视线触及叶城谌脖颈处那一抹鲜艳刺目的吻痕。
那痕迹色泽鲜艳,想来应是方才与叶城谌亲近的妃子留下的。戟颂见状,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略作迟疑后,双手轻缓却坚定地抵住叶城谌的胸膛,徐徐推开。
叶城谌微微一怔。
“我不会死,所以不能对他人有所依恋……”戟颂淡淡地对叶城谌说道。
她这并非只是为了应付叶城谌,而临时编造出来的话。
她拥有无尽的生命,在被身为同族的人杀死之前,她都不能够同这个世界道别,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地送走身边所爱的人。当初白曳死去的时候,曾一度令她悲痛欲绝,过了好多年,胸中的悲痛才逐渐平复下来。
如今,她根本不敢再去碰这种东西。
叶城谌身形一滞,眼中幽光闪烁,紧紧凝视着戟颂,目光中满是探究与急切,问道:“难道你要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将所有爱意都拒之门外吗?”
戟颂闻言,双唇紧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良久,她才缓缓启唇,声音轻却清晰。
“我只能心存感激。”
叶城谌紧紧盯着戟颂,目光似要将她看穿,随后,他也陷入了沉默。
两人之间弥漫着无言的沉重。
戟颂见叶城谌不再言语,轻轻行了一礼,声音平静:“那,白曳便先行告退。”
说罢,她身姿轻盈地转身,莲步轻移,朝着门外走去。
门外,洺乔早已将身子贴在门边,屏气凝神地偷听着屋内的对话。此刻听闻戟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惊慌失措,像只受惊的兔子,急忙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远离房门,闪身躲到不远处的拐角,大气都不敢出。
戟颂抬手,素白的手指搭上门闩,正要推门。
“你若是想回来,何时都可以。”
叶城谌倏地说道。
他注视着戟颂的背影,话语仿若从心底深处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戟颂动作猛地一滞,手停在半空中。
片刻后她缓缓侧身,回首看向身后的叶城谌。
只见叶城谌目光灼灼,深情且专注地凝视着她,而后,一字一句,郑重而缓慢地说道。
“只要我一息尚存,便不会停止爱你。”
戟颂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未发一言。
她转身,推开面前那扇房门,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的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