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清河南畔。
北风呼呼,旌旗烈烈招展,河道边大寨深深人头攒动。
重垣叠锁,连绵三十里,横亘在南岸大地上。
清水河,长不过百里,宽不过六十米,只能算是黄河主道的一个细枝末流。
然而,此刻两岸上,却汇聚着上百万大军隔河对峙。
南岸中军大寨,哨塔林立,望楼高耸。
“踏踏!”一身黑色重甲的李信,在军中众将的簇拥下,缓缓登上高台。
他迎着呼呼的北风,按剑而立,一身黑色铁甲在秋日下闪烁着寒芒。
李信目光锐利,在北岸联军大寨巡梭一圈,询问道:“我军主力后撤,长城关内,各地区战况如何...”
“回主公,各地战况,亦如前番推演之势,进展顺利...”
首席军师贾诩垂手,他扫了眼周围部将,不动声色继续道:“胡人联军,虽然破关而入,却因为各种原因,只能在郡县城池外围肆虐...”
“并州雁门、定襄、乃至西河各府,有坚城为拒,各部将领严防死守,暂时无虑...”
“只是鲜卑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此番主力囤于河北云中地区...”
“看情况,是要强行渡河,若朔方兵团,抵御不住压力,后果难料....”
贾诩虽然面色平静,但言语中,却带着丝丝忧虑。
战略规划,局势推演,只能是沙盘上模拟的数据,具体的实施还是要看人的。
如今胡人在山水中碰壁,在坚城之下流血,或者说不愿意再继续做无意义的牺牲。
所以在破开武关,阻碍之后,后续东西南北四部联军,便马不停蹄的迅速南下,死盯着夏军主力不放。
至于其他方向,鲜卑人只是派出小股部队四处劫掠,主力联军依然保持着,七八十万规模的强盛军力,不给夏军逐一破敌的机会。
如今两军对峙于清水两岸,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郭藴兵团的三十万的士卒,能否抵挡住胡人铁蹄洪流,还真不好说。
众人将希望放在郭藴身上,这让他心中压力倍增,但为将者,哪里能说自己不行。
郭藴果断跨步上前,抱拳道:“主公放心,末将愿立军令状,必为后方争取到足够时间!”
他目光坚定,声音决然:“藴生于北方,长于雁门,毕生之志,便是杀尽边地胡虏...”
“此番,若能扫灭鲜卑,荡平胡人联军,还百姓一世安宁,即使身死成仁,也在所不惜...”
“大帅放心,我等必御敌于外,没有命令,绝不让胡人踏前一步...”
与此同时,张辽、高顺、曹性、魏续、王雄、阎柔、潘豹、梁习等将也轰然踏前。
他们眸光坚定,齐声道:“吾等愿以身立誓,此战必全力以赴,马革裹尸,誓死杀胡...”
“谨以此身,杀胡饮血,报北地百姓恩,报大帅知遇恩...”
一众遍将面色坚定,眸光炯炯,面对李信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
他们出身并州边地,祖辈数十代人,皆受过胡虏的荼毒。
自出生起,便被胡人的铁蹄笼罩,提心吊胆的活着。
以往他们无力,只能躲在城墙后方,咬牙吞血。
其中屈辱憋闷与早已深入骨髓,数十代积蓄的仇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而枭雄心性的李信,则让他们看到了一战而定胡人的曙光,怎能不坚定心志。
论及杀胡决心,李屠夫差他们不止两万八千里,还差了数十代的积累。
夏军自入驻并州起,满打满算不足两年的时间。
即使见识了胡人的残暴,却没有张辽高顺这些北地出身的将领,体悟深刻。
李信心狠手辣,忽悠人的本事确实强,当众将一一表态之后。
他面色一肃,沉声道:“有诸位将军鼎力相助,何愁诸胡不靖北地不平!”
“诸位将军放心,胡人既已入关,踏入我军主场,此战便由不得他们...”
“朔方兵团,只需再坚持一些时日,吾必让胡人血债血偿,为北地牺牲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誓死杀胡!”郭藴等人神色一振,对于杀胡的决心,愈发坚定。
因为他们知道,李信这话,并没有忽悠他们,更不是虚言...
如何对付鲜卑,乃至全灭胡人联军,夏军高层,和他们这些边军将领,早有预案...
如今鲜卑人,正一步步的,在他们规划的战略路线上,埋头狂奔...
如此,更加让一众边将,看到了灭胡的希望...
......
清水河北,鲜卑主帐。
当夏军将领,鼓舞麾下士气时,鲜卑人也汇聚一堂,商讨破敌事宜。
白色的大帐内敞亮透光,空间宽阔通风,内里人头攒动。
此刻不但鲜卑各部头人汇聚,就连乌桓人丁零人,乃至西域诸国的代表也加入了进来。
锦帽貂裘,意气风发的和连端坐上首,左侧是慕容威、浦头、步度根、轲比能、莫容虎、等鲜卑高层。
右侧,蹋顿、苏力延、乌延陀、秃噜骨、乃达、木鲁桦、越鞠等乌桓丁零各部头人。
再后一些的,则是龟兹、焉耆、若羌、且末、戎卢、弥勒、蒲犁、莎车、疏勒等西域诸多小种势力。
此刻方圆不过四十丈的大帐内,几乎汇聚了长城以北,辽河以东,阴山以西的所有势力。
这一刻,和连感觉自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达到了人生的高潮。
他环顾大帐各部大人,心豪气顿生,此情此景,是父王檀石槐当年都没能办到的,却被他完成了。
甚至,若李信在此,和连甚至会来一句:李爱卿,汝真乃本单于之福星也!
没有李屠夫这个靶子,他如何能汇聚如此之众?
没有李屠夫这个靶子,他如何能让各部头领交权?
没有李屠夫这个靶子,他如何能招揽乌桓夫族众?
念在李屠夫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和连决定,如果能生擒之,自己必会好好招待一番。
和连心中感慨的同时,也没忘了此番召集众人的目的:“此番召集诸部大人前来,在座各位或多或少有所思...”
“大军即破长城入关,便不能在像往日里蹉跎不前...”
“若不然客场作战,局势僵持下,对我军极为不利...”
说到这里,和连顿了顿道:“并州雁门、定襄、云中、代郡、乃至西河等地理位置复杂...”
“其境内更是多山川水泽,极大的限制了我军骑兵,纵横腾挪空间....”
和连虽然喜欢搞内斗,与一众大人争权夺利,但头脑还是很清醒,乃至自我感觉良好的。
他没有废话,直接将如今的局势,与众人分析的明明白白,让各部想办法尽快破敌。
各部联军一地,和连也不能在像以往那样,丝毫不顾及头人的感受了。
如果只是鲜卑族中,和连还能一意孤行,甚至裹挟大势压人,各部虽有怨言,但也不得不从。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联军有了乌桓、丁零、夫于、等东部林胡,乃至西域等外部势力加入进来后,他这位大单于也要顾忌一下外人的感受。
其实内斗内行,乃至窝里横不是汉人的专利,胡人同样有此传统。
只不过胡人是部落头人制,统治结构更松散,所以外人感觉不到罢了。
和连有意收敛,联军表面自然一幅和谐之景,比如以往对和连不甚待见的慕容威。
他不得不表现出恭恭敬敬的姿态,的出列汇报道:“大单于,我等虽破关而入,却放弃了关外开阔之地利,陷入了地势更加复杂的关内地...”
“而李屠夫,虽然放弃长城防线,但主力安然后撤,丝毫未损...”
“并且凭借关内的山川水泽,节节抵抗,周旋消耗,损我军兵力...”
“如此,我军面临的困难,比当初单纯的在长城外攻关,更加复杂....”
慕容威这话,几乎说出了在座一众头人,和各方势力代表的心声。
夏军后撤,却没有放弃抵抗,而是收缩兵力,于关键要地设防。
比如此番,夏军依靠清水地利,将鲜卑联军,挡在北岸…
联军想要渡河南下,必然会遭受夏军的重重阻劫,甚至损兵折将…
而长城关内,可不止一条河流,还有各种山脊,和复杂的丘陵地带。
夏军仗着主场作战,和对境内地理的熟悉,与在关内联军僵持周旋消耗…
鲜卑人虽然攻入关内,却因为之前的犹豫踌躇错失了最佳战机。
没有能够及时消灭夏军主力,是以此时,依然面临着一场场流血的硬仗。
而且因为关内山川纵横,极大的限制了骑兵的施展。
他们不但要考虑地理的因素,还需要提高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提防,以防落入有敌人的阴谋中。
可以说和连等人,现在面临的局势,以及需要考虑的东西,比在关外要复杂百倍。
关外地势开阔平坦,是胡人的主场,凭借骑兵纵横的优势,可以来去自如。
但关内战事,却是夏军的主场,城池要道、丘陵湖泊、山川水泽、等等因素综合。
这无疑要比地势开阔的,草原地区更复杂,也更让慕容威等人费心。
就连一直主战的浦头,也不得不点头道表示赞同:“不错,汉人素来狡歹毒,他们撤入关内,主场作战,我等必须小心为上!”
“小心没大错,我等只要秉持不离不散的原则,不给汉军逐个击破的机会...”
一众鲜卑头人,你言我语,都说关内地势复杂,汉人不好对付,将敌我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
望着一众废话连篇的鲜卑头人,以蹋顿为首的乌桓人却心中恼火。
说来说去,却不拿出实质的破敌之策,这让人不得不忧虑其中的复杂。
关内战场如何,这些时日众人又不是没有体会过,还用鲜卑人出来解释,这是把众人当弱智了?
蹋顿等人心头更是焦躁:“鲜卑人就这点能耐?就这点见识和度量?”
“他们是如何称雄大漠的?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一连串的问号在心里闪过,蹋顿原本就复杂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尽管鲜卑人看起来像弱智,但蹋顿城府极深,没有丝毫表露。
“咳!”他轻咳一声,理了理心中思绪,而后起身道:“众位大人所言有理,关内战场复杂,实在不宜僵持!”
“以本王之见,当速战速决,以雷霆扫穴之势,直接攻入李屠夫老巢,彻底将其脊梁打断!”
“攻入李屠夫老巢?”
弥加似有疑惑他出列询问道:“并州城坚池深,北有雁山、南有太行,西有梁山汾水...”
“首府晋阳,城高池深,有十余万新军坐镇...”
“四周更是有多处,郡县关隘拱卫,我等如何能入...”
“没错!”慕容虎以适时道:“区区一个雁门关,便让我等损兵折将,无可奈何...”
“更遑论晋阳,和后续其他地方关隘,损兵折将,徒耗无功...”
“慕容大人,本王所言之老巢,非是晋阳!”
“非是晋阳?”在座众人闻言,皆是疑惑。
李屠夫来到北方后,首先入住的便是晋阳,夏军治所核心,也在晋阳...
甚至李屠夫,和一众将士的家眷,更是在晋阳首府...
现在蹋顿,竟然说,李屠夫的老巢,不是晋阳,这如何不让众人疑惑...
“不错!”蹋顿见此,不得不耐心的解释道:“晋阳虽是李屠夫,平日里发号施令的地方...”
“但却不是李屠夫治下的核心所在,更不是夏军老巢...”
“李屠夫真正的核心领地,乃是其后征服的河套,是匈奴王庭美稷...”
“此地才是其能南北两线作战,乃至对抗汉庭与我等联军的关键所在....”
“河套!”众人神色一怔,若有所思。
“就是河套,此地乃是夏军的核心治所!”
蹋顿斩钉截铁,若论诸胡联军中,何人对李屠夫治下实力研究的最透彻。
鲜卑的慕容威,与乌桓的蹋顿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前者之前只是与李屠夫交易往来,搜集一些基本信息,以作了解...
而后者辽东乌桓,则与夏军,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有道是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若是比敌人更了解的,则是你的仇人...
这句话虽不绝对,但也没大错,套在乌桓身上,很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