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隆十六年午月——
在宣德帝身体好转后的第一个月,其一纸诏书,将天机道人奉为了大景国师。
同时,宣德帝还下诏命礼部择取吉日,让户部拨银万两,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天机道人在宫内修建一座道观,以供其修行居住。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皆为之震惊。
无数官员纷纷上书,劝谏宣德帝不可沉迷方术,更不可将一座道观修建在皇宫之内。
然而,面对众人的反对劝谏,宣德帝却视若罔闻。
他一意孤行,不仅当堂把上谏的言官们处以廷杖重责,将他们打得皮开肉绽。更是将其中反对最甚的户部尚书的官职罢免,将其打入了天牢。
谁都以为宣德帝不过是一时气上心头。
毕竟户部尚书不仅是荣妃的生父,皇上的岳丈,当初还曾极力支持过宣德帝上位。
岂料隔日,户部尚书便在牢中急病而亡了。
朝臣们见状,纷纷大惊。
有甚者想让丞相出面劝诫,然而,其却对此乐见其成。
不仅在户部尚书身死之后,立刻便将自己的人手给安排了进去。
更是主动站在了宣德帝一边,向宣德帝表示自己愿为道观的修建出一份力。
至此,朝野上下皆纷纷噤声,不敢再言。
于是,在此等高压威逼、劳财劳力地修建之下,不出半年,一座奢华无比的道观便自宫内拔地而起。
而在其落成之日,宣德帝还要亲率皇室子弟与文武百官,跪拜于道观之前,祈求国师,为自己降下赐福。
天隆十六年阳月——
这一日,秋风萧瑟,细雨绵绵。
道观之中的宝幡在风中摇曳,香烟袅袅,直升天际。
傅庭玉站在人群之中,与六皇子对上了眼。
不过短短数月,他那原本臃肿的身材已然变得消瘦无比。
脸憔悴得看不出半点血色,就连同一双眼睛也失去了神采,死气沉沉。
显然,这半年来,他过得并不好。
树倒猢狲散,自户部尚书逝世之后,其党羽也几乎被趁火打劫的丞相一派给一网打尽。
六皇子的派系分崩离析,那些与他曾有过交情的世家子弟与王公贵族,也纷纷开始对其避而远之。
他不仅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依靠,就连其母妃也因丧父之痛而备受打击,从此一病不起。
而就在几日之前,荣妃也在病痛中撒手人寰。
至此,他既失了外家的势力,也没了母亲的庇护。
如今的六皇子,可谓是直接从云端跌落至了谷底。
与过去那副荣宠加身,风光霁月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就连此刻,跟在他身边的宫人也寥寥无几。
似乎是感受到了看过来的目光。
六皇子也抬起了头,他凝视着傅庭玉的目光复杂,张了张唇,最后却只是复杂一笑便收回了视线。
傅庭玉抿了抿唇,无声地叹了口气后,再次掀起眼帘,越过众人,将视线落在了站在最前头的宣德帝身上。
这半年来,自打宣德帝病愈之后,傅庭玉基本上就再没怎么见到过他。
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其性情变得更加的喜怒无常,且越发多疑残暴。
他不再顾忌世家门阀,勋贵权臣,如今只要是在朝堂上稍有异心之人,便通通都会被宣德帝找借口下令惩处,一一清算。
虽说在这其中,也有丞相推波助澜的因素存在。
但傅庭玉知道,真正让宣德帝性情大变,举止愈发癫狂无所顾忌的罪魁祸首,便正是那位医治好他的天机道人。
以至于宣德帝开始置朝纲于不顾,连后宫也极少踏足,转而对道术痴迷不已,极度的宠信天机道人。
而此刻,被众人簇拥着的宣德帝正一袭龙袍,面容肃穆,与文武百官一起,虔诚的站在道观之前,等待着国师的降临。
傅庭玉的目光在宣德帝的身上停留着。
虽然他摆脱了病痛的折磨,但看上去,却比生病时还要显得虚弱,一张脸更是要比过去显得衰老了不少。
其面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双目猩红,眼神涣散,一头青丝间夹杂着一半的花白。
实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反倒像是一个已经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
而在他身旁站着的丞相,却是身着一袭官袍,脸色红润,精神矍铄。
与宣德帝站在一起,竟看着比他还要年轻几分。
傅庭玉没看多久,因为就在下一刻,从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清脆的铃声。
众人闻声看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一座金光闪闪的轿辇自远处而来。
而在轿辇周围,还簇拥着十二名各自手执法器的黄衣道童。
他们越走越近。
直至一阵风拂过,吹起轿辇上的纱帘,露出里面的场景,众人纷纷脸色一变。
在那里面,赫然空无一人。
很快,轿辇便来至众人面前,缓缓落下。
轿辇一停,十二名道童一字排开,分列轿辇两侧静止不动。
就在众人不禁议论纷纷之时,突然间,一道青烟自轿辇内部猛然炸开!
青烟缭绕升腾,包围住了整座轿辇。
最后缓缓散去,一道身影衣袂飘飘,从轿辇里走了出来。
只见那天机道人身着黄袍,手捧法经,凭空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好!好!好!”
宣德帝见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顿时大喜。
他的眼中带着狂热,对着天机道人连连夸赞。
“朕今能得此国师,实乃我大景之幸啊!”
一旁的丞相也不停抚掌,一脸虔诚地朝着天机道人行礼,那态度,仿佛真把眼前之人当作是神仙下凡一般。
片刻后,由宣德帝领头,在场的众人皆纷纷下跪,对着天机道人恭敬朝拜。
傅庭玉敛了敛眸,也低下头去,跟着众人一齐跪了下去。
三个时辰后,七皇子宫——
“啊啾!”
傅庭玉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褥里,头被脸帕罩住,闷闷地打了一个喷嚏。
褚陵沉着脸,一双手片刻不停地给他擦拭着头发。
看着因为被雨淋了好几个时辰,回来后还不停打着喷嚏的傅庭玉,心中对于某些人的怨念简直是直线飙升,突破天际。
“那个神棍已经确认是丞相的人了吗?”
褚珩坐在一边看着,觉得很有必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于是开口道。
“查不出来。”
傅庭玉闷声闷气地开口,“丞相既然有意隐瞒,那便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闻言,褚陵的动作一顿,他的神色冷了下来,“皇后一派一向将你与宸贵妃视为眼中钉,保不准他们会让国师唆使皇帝,对你们下手。”
此言一出,空气霎时便凝滞了下来。
片刻过后,傅庭玉悠悠叹了口气,“若是真要动手,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来说,也无力反抗啊。”
但随后,紧接着便话锋一转,“不过……”
傅庭玉掀开了脸上的脸帕,露出了半张脸,对着褚陵眨了眨眼。
“我可不觉得,那个所谓的国师现在手里有了如此大的权势之后,还会乖乖听他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