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答谢前来吊唁人群的林晏殊膝盖已经僵硬麻木的不听使唤了。
她在姐姐搀扶下努力站起身转身顺着人群里的嘲笑讥讽声冷冷扫去,笑声果然来自人群里很多熟悉的女人面孔。
那些来自附近村里的女人显然都是怀着特意来看笑话的心态来的,因为她们此时已经在旁边当起了热闹的吃瓜群众。
林晏殊心里很清楚那些女人今天过来的意图。
一方面是父亲林连生是个十里八乡都公认的好人。乡下人骨子里淳朴念旧,在他们眼里好人就值得被人真心祭奠,所以都愿意自发赶来送林连生一程。
另一方面,那些好事儿的女人其实是奔着李春华来的。
母亲李春华年轻时离经叛道,骚浪不羁!
通过父亲林连生的讲述,林晏殊七岁就已经知道一个残酷事实——那就是母亲没少跟十里八乡里很多女人的丈夫厮混在一起。
盼了这么多年,现在眼看李春华身上落了大难了,五十多岁的她丧夫丧子,那些记仇的女人自然要赶来看她的笑话!
别说外人看不起母亲李春华,就是林晏殊这个做女儿的心里其实也一直记恨鄙夷着母亲曾经的荒唐行径。
七岁以后,她对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对李春华,她虽然强迫自己一直跟孝顺父亲一样孝顺着她,可是在她心里还是膈应不已。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附带尽着孝顺的责任,只为了完成责任义务。
林晏殊在青城买了大平层房子后默不作声的将林连生和李春华接到身边让他们安享晚年,并不代表她心里真的可以做到原谅母亲。
时光能带走很多东西,可是带不走现场这些女人被抢去丈夫时心里积压的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带不走林晏殊二十多年来那颗遭遇心理重创破碎掉的心。
林晏殊信佛,佛家讲求因果。
母亲李春华年轻时自己种的淫因造就业力,晚年的她自然要承受恶果。
她现在突然失去了丈夫、儿子、孙女!躺在病床上的她遭受的心理创伤也不会小。
理解归理解!
今天是父亲和哥哥还有侄女的葬礼,林晏殊自然不会眼睁睁看到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闹事让三个亲人走的不安宁。
“都给我住手……”冲过去抢过女主持人手里的话筒,林晏殊用尽全力怒吼了两声。
林晏殊嘶哑到不能说话的嗓子撕裂般的痛。
林晏殊一开口,变了声的沙哑声音来带着无尽的沉痛与愤怒恼火在里面。
林晏殊沙哑到怪异的声音太让人心疼!同时发自她五脏六腑的咆哮声也太有震慑力,导致刚刚还纠斗在一起的两拨人听到林晏殊的怒吼后立马松开了手。
林晏殊软绵绵走过去护在李琳琳面前扫了眼全场,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都是冷冽:“今天是我父亲和哥哥还有侄女的葬礼,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安心踏实的走!”
“你们当中谁要想不怀好意在这里鼓动闹事,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林晏殊那张清秀的脸颊上沉静如水,但她整个人身体里仿佛隐隐有一团干冰不断在向外日日冒着寒气:
“我嫂子有她自己的思想,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自己说了算,你们谁也别想替她做主!更不能强迫她!”
众人面面相觑,偌大的葬礼现场陷入一片安静死寂。
在场的人显然被林晏殊刚突如其来的举动和令人震惊的话语惊到了。
乡里乡亲多年,他们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林家小女儿脸上有过这样子阴鸷狠厉的冷冽表情。
印象里的林家小女儿虽然总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淡漠模样,但遇到熟人跟她打招呼寒暄间也算是礼貌周到。
她一直很低调淡然,像开在路边的白色小雏菊。
听说这几年她在外地拍戏,混得好像不错!后来听说她还回来把林连生和李春华夫妇接去身边一起生活了。
人群里静默不语的听着动静的还有腰身圆润丰满的秋香。
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昔日苗条年轻的美丽面孔已然不见踪影。曾经是新媳妇儿的秋香再出现时眼尾和颈部已经肉眼可见的多了几条深深的细纹。
那双初次在婚礼现场见面曾经让幼时林晏殊惊艳的新娘,秋香那双乌黑明亮的美丽干净眼眸经过柴米油盐的烟熏火燎已然变成了《红楼梦》贾宝玉口里那些俗气又讨人嫌的老嬷嬷脸上那双黯淡无光“死鱼眼珠”了。
唯一不变的是秋香唇边扯出来的那抹刻意冷笑还在。
人群里的秋香很淡定。
关于林晏殊性子的冰冷狠厉,秋香二十多年前早有领教。
早在林晏殊七岁那年,作为新媳妇的她和同村的小媳妇在河边洗着衣服正蜚语流长着李春华是烂货跟公公厮混害时,林晏殊陡然就出现在头顶。
当时,一脸青涩稚嫩、脑后扎着简单马尾的林晏殊高昂着头。
她手里拿着把明晃晃闪着银色光芒的镰刀立在高高的河堤上冷冷的看着秋香。
林晏殊冰冷又仇恨的眼神让秋香知道,她当时要是敢再多说下去一个字,林晏殊手里的镰刀下一秒是真的会立马飞出来砍她。
被吓破胆的秋香永远忘不了他最后贴着河堤石壁溜回家时魂飞魄散的惧怕!
当年回到家里半晌还心惊肉跳的秋香在婆婆面前为了表忠心,用着世间最难听最恶毒的话语辱骂诅咒着七岁的林晏殊。
林晏殊拿着镰刀那一天,那一刻,秋香知道她就已经足够了解林晏殊的性子了。
三岁看到老!林晏殊那个小贱货等长大骚不骚气她不知道,但是秋香猜想到等林晏殊长大,骨子里一定是空前绝后的冰冷狠厉。
二十多年过去了,秋香一直都忘不了河堤上林晏殊当时满是仇恨的暗沉沉眼神。
秋香今天来,一个是看笑话。
另一个原因,说出来着实让人难为情!
她的公公——大雁,一听到林连生去世的消息非要来现场吊唁,笑面虎的婆婆拦都拦不住。
婆婆哭骂着公公大雁贼心不死!
她说老公大雁明着是心里有愧去祭奠林连生,其实暗地里还是担心老情人李春华的身体状况!
他就是想逮着空的想见一见李春华。
没准儿林连生死后,他还梦想着有生之年能再跟李春华那骚婆娘重温旧梦呢!
这些年,她这个做妻子的哪里不知道丈夫大雁心里一直记挂着贱人李春华的事?
作为儿媳妇,秋香别的不会,倒是十年如一日的怂!
她在那个家里,在公婆眼里就是个乖巧听话的棉花娃娃角色。
她乖顺到能跪在公婆面前给他们擦着鞋油,并且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关上房门她懦弱无能的像个软柿子,任由孩子在内的婆家人搓揉扁圆。
出了门又是一种泼辣模样!谁敢说她秋香婆家人一句不好,她就像个维护幼崽的老母鸡飞冲过去跟人大声争吵,据理力争。
二十来年里,秋香过得憋屈又隐忍。
她的丈夫婚后没几年就完美继承了公公大雁的风流天性,外头早就有了好几个女人了。
没办法!有了孩子凑合过吧!
身无长物的她一家四口二十年来吃喝拉撒用度可是全靠着做生意的婆婆养活着呢。
在公婆胳肘窝里过活儿的秋香一直以婆婆为首是瞻,所以婆婆今天开口下达监视命令,屁都不敢放的她嘴里哪敢说出一个“不”字?
“对不起!请原谅我刚刚冲动下的情绪失控和失礼!”见众人安静下来,林晏殊诚恳鞠了个躬:
“我明白大家今天都是诚心来送别我父亲和哥哥他们!相信他们在天有灵会感知到你们的深厚情谊!我在此替他们谢谢你们!”
现场久久鸦雀无声,后来在主持丧礼的工作人员安排下葬礼又重新恢复了庄重肃穆,进入了最后流程。
负责引导的礼仪师拿着话筒说:“祭奠结束的请大家出门左拐,那里有在云逸酒店提前安排好的答谢中餐,门口也有安排的车子送大家回村。”
人群散去完了,林晏殊软绵绵的身体无力靠在了葬礼现场大厅冰冷的墙上。
“妈妈……”一声软糯的呼唤,门口台阶上慕淮挣甩开奶奶吴敏仪的手向母亲林晏殊跑了过去。
“宝贝!”一看见儿子,林晏殊脸上有了丝动容。
干裂的薄唇动了动,林晏殊伸手将慕淮抱过去架在了腿上:“你跟谁来的?”
“爷爷奶奶带我来的。”慕淮说。
“妈妈,你的声音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慕淮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关心询问:“你是因为外公和舅舅还有姐姐去世所以生病了吗?”
“没有!”林晏殊说话很是沙哑吃力:“妈妈只是嗓子不舒服,多喝水,再过几天就会好的!”
很快,一阵稳健从容的脚步声传来,气质出众的余秦夫妇走进了殡仪馆的大厅。
“爸,妈,你们来了!”见到吴敏仪和余秦,林晏殊想站起来打招呼被吴敏仪快步走上前按住了:
“你坐着别动!妈知道你这几天肯定累坏了!”
“你爸爸一回到家我们就立马驱车赶过来了!”
余秦夫妇牵着慕淮去了灵前鞠躬吊唁。
林晏殊心里一阵暖流泛上。
不管她和公婆平日关系怎样,公婆能大老远专程赶来参加父亲和哥哥的葬礼于她多少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晏殊……”戴着眼镜的公公余秦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林晏殊的肩膀温声开口: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自己想开点!你还有妈妈要照顾,所以哪怕是为了你妈妈和慕淮你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嗯。”林晏殊眼含热泪点头。不忍让别人看见她哭泣的样子,她将头垂在了膝盖上。
“擦擦眼泪吧!”温润如玉的声音清晰落到耳边,干净的大手撕开面巾纸递来一张白色的面巾纸到林晏殊面前。
林晏殊抬头迎上唐泽那双关切又担忧的干净眼眸诧异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范馨告诉我的!”唐泽凝视着林晏殊:“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也算是普通朋友不是吗?”
“谢谢!”林晏殊接过纸巾撇过脸擦着眼泪。
范馨走上前俯身抱住林晏殊温声细语安慰:“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打量了下面色苍白无力的林晏殊,唐泽转身快步出门去了。等他返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袋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吃的喝的。
“先吃点东西垫垫!”
望着林晏殊,唐泽柔声开口:“我知道你吃不下,但你身上担子还很重!所以不管你现在心里再怎么难过也必须勉强自己吃点东西!”
唐泽从袋子里拿了面包撕开小口和水一起递给林晏殊,然后又将葡萄糖方糖拆了几个小包装捏在手里准备等下拆了方便递给林晏殊。
“唐泽,晏殊不喜欢吃甜食的!”范馨翻了下袋子抬头看着林晏殊手里的面包对着唐泽说道。
“我知道!”唐泽面色平静:但她血糖一直很低,不能再饿下去!得先给她身体补充点能量。”
“你还真是……”扫了眼林晏殊,范馨最终没有把话说完。
……
吊唁完毕,吴敏仪和余秦夫妇带着慕淮去了门外立殡仪馆大厅门口。
慕淮还小,这种白事场合不管是不是迷信还是让他少待的好。
吴敏仪回眸时打量的视线落在了大厅内的唐泽身上。
“真是阴魂不散!关心晏殊都关心到葬礼现场了!”看到面目清朗如月的唐泽吴敏仪脸色变得暗沉。
“敏仪,我看你就是太敏感了!”余秦回头看了眼里面沉静开口:“那两位只是晏殊的好朋友,在这种情况下过来关心下晏殊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老余,你看看那个男人看着晏殊的表情哪里是普通朋友间的感情那么简单?”
吴敏仪打量了下林晏殊感动的表情面露不悦小声嘟囔:“你知道里头那男的是谁?”
“谁?”余秦回头打量了一眼唐泽夸赞:“小伙子衣品不错,长的也一表人才!言行举止间丝毫不逊色余淮!”
“你真不记得他了?”吴敏仪脸色严肃:“他就是两年前酒店照片里跟晏殊一起被拍到那男的!”
“他也是晏殊那个初恋男友——唐泽!”
“现在你还觉得他俩之间的关系是人之常情吗?”
余秦听了脸色开始变得凝重:“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稍顿了下,余秦面色平静开口:“我相信晏殊和余淮能处理好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给余淮打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门口余秦看了下腕表:“今天这种日子他这个做女婿的要再不出现,着实有点失礼了!”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宾利就开了过来停在了殡仪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