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地牢里,张百忍看了一眼那个被挂在锁链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人皇尊神猛地抬手,一掌便劈断了一根捆绑在陈萍身上的锁链。
片刻过后,白衣少年的身体被人皇缓缓地放置在了地上,陈萍盘膝而坐,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小子,疯疯癫癫了这么些时日,现在的感觉如何啊?”张百忍开口问道,远古尊神用眉角的目光斜撇了一眼那个白衣少年,心中却一时间开始有些无奈了。
毋庸置疑,林生淮对于陈萍的记忆清洗,出发点自然是好的。
他不希望陈萍因为自己的死感到自责与哀伤,从而最终导致其堕生心魔。
因此,林生淮哪怕是将陈萍的记忆全然清扫,令得他从此不认得自己,也并没有半分心软。
因为,当一个人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有些付出,往往也就不盼望回报了。
林生淮做得心甘情愿!
而此时的陈萍,虽然看上去疯疯傻傻,却也只是暂时的,在记忆力逐渐混乱并随着时间长河消退的这段时间里,白衣少年难得糊涂,整日里看着眼前世界光怪陆离的景象。
他的生活,其实也很轻松。
对于人皇张百忍而言,远古尊神其实随时都有能力将意识混乱的陈萍唤醒,只是……
这样是否真的必要?
俗话说:人生嘛,难得糊涂!
对于普通人而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罢了。
不过是看遍花开花谢!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很多清醒的聪明人,活得很累。
哪怕,他们这些清醒的人,对于糊涂的世界而言,非常重要。
可是,这个臃肿的世界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对于这些清醒的独行者们而言,世界上究竟有哪些事情,很重要。
也许,清醒的活着的代价,就是在看透了世界的真相以后,那种无力与煎熬吧。
面对生命的逝去,面对人心的辜负,面对苍生的疾苦……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对于普通的生命个体而言,无能为力的事情了。
张百忍的神识从九长老的体内飘荡而出,刹那悬浮在了陈萍身前。
张百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小子,该醒了,人生糊涂虽好,但生命中最有价值的,往往是清醒的死去。希望你未来能够明白那个青衫孩子的良苦用心吧,为天地之和而舍命奉献者,你、我、他,皆如是。”
人皇无奈地摇了摇头,经过了十余日的心态调整,此番的陈萍大抵也应休息过来了。
抬起手,一道精光兀地从人皇的指尖爆射而出,瞬间便飘入白衣少年体内。
“啊!”陈萍发出了一声大喝,全身上下,无数汗珠冒出身体,瞬间便浸湿了他那一袭染血的白衫。
白衣少年睁开了眼睛,眸中顿时便闪过了一丝迟疑。
“我这是……在哪?”陈萍开口疑惑道,看着悬浮于自己身前的人皇张百忍。此刻的他,记忆已然停留在了那赶赴西山之前,于哀牢山中剑斩扶桑鬼修罗的片段之后。
看着四周的密室环境,端坐于地牢中央的白衣少年有些意外,斜撇一周。
“这里是牢房?”陈萍的语气有些震惊,白衣少年的心中,一时间百般疑惑,却看着张百忍处变不惊,又顿时好转了些。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清醒过来的白衣少年开口问道,看着那个屹立于身前的虚影,张百忍面无表情,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被俘虏了,你难道没发现?”人皇打趣道,索性指了指一旁的锁链和出口处的铁门。
“喏,这里明显是一个地牢啊,你现在被扶桑人俘虏了,他们说明天要用绞刑吊死你。”张百忍继续说道,眉眼中充斥着不屑。
“啊?”白衣少年满脸问号。
陈萍看着那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老家伙,眼神之中充满了怀疑。
“您确定?我记得……”少年陷入了回忆,只想着自己拖拽着那柄宁将军赠予的长剑,在哀牢山中大杀特杀的景象。
如果记忆没出现的话,自己那一战,明明应该是大胜才对吧!
怎么会?
然而,看着眼前的景象,陈萍茫然了。
昏暗的牢房里,先前的火把早已熄灭,四周昏暗无光,阴冷与潮湿浸透着少年的每一寸肌肤。
如果自己真的赢了,怎会出现在如此坚固的牢房里呢?
显然不会!
所以……
“我靠,这是什么?”陈萍脚下一僵,仿佛是踢到了什么东西,少年猛地将右脚撤回,紧接着定睛看去,瞬间便汗流浃背了。
一具尸体躺倒在了身前的地面上,死状诡异。
“这特么什么情况?”陈萍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撼的无以复加,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九长老,他还专门将自己的手指给递了上去,试了试中年汉子的鼻息。
“他是刚死的?”陈萍惊呼了一声,手指刚一靠近,白衣少年立刻便感受到了九长老身体上的余温,显然是还没有彻底死透。
少年赶忙将身子蹲下,陈萍把地面上的黑发男子翻了个身,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紧接着便对着眼前男子,实施起了救援来。
双手十指交叉,陈萍猛地将双手按在了九长老的胸膛之上,随即他骤然压下。
“呃!”九长老发出了一声惨叫,中年男人两眼一翻,舌头仿佛是受到了胸膛内气体的突然挤压,瞬间便被陈萍的这一下猛按,给顶出了嘴巴。
白衣少年微微收力,九长老的身体剧烈抽搐了起来,仿佛是受到了外力刺激,全身机能产生了自救意识。
陈萍没有犹豫,救人心切的少年见此一幕,双手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
“呃,呃,呃…”
九长老翻眼吐舌的动作循环往复,样子看上去丑陋无比,却逐渐变得比之前更有生气了些。
终于!
“啊…”一声尖叫响彻在昏暗的地牢之中,在狭长的甬道里,传递了很远很远。
九长老猛地坐起了身,额头之上满是虚汗的中年男人,看着面前的那个面容焦灼的白衣少年,整个人瞬间汗毛倒树。
“噌!”九长老忽地一下跳了起来,撒丫子就朝地牢外面跑去。
“门主,门主……救命啊!”中年汉子发出了几声大喊,谁承想紧接着便撞到了牢房大门的门槛上。他的脸瞬间就变得臃肿了起来。
此时此刻,刚刚才费尽力气,搬来了一块封门石堵门的门主唐威,正站在地牢甬道的入口位置。他听到了洞内那远远传来的熟悉尖叫声,这位合道中境的修士,瞬间打了个哆嗦。
尼玛,这也太凄惨了吧?
老九……
“砰!”
一声巨响砸在了地面上,瞬间便令得小半个宗门,为之轰然一震。
唐门主痛苦地咬紧了牙关,此刻的他竭尽所能,这才没有在石块脱手后,下意识猛地发出一声哀嚎。
嘶!
我滴脚诶……
痛啊……
铁剑门门主的面容扭曲,在右脚掌被石板砸中以后,他整个人的支力点都出现了偏移。两脚一轻一重,沉沉的封门石砸落在了地面上,唐威愣是又努力了半天,却压根不见成效。
完了!
唐门主的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看着不远处的那座洞口,现如今无法迅速将封门石堵上的唐威胆战心惊,他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不小心让那个糟蹋了仙人身体的家伙逃了,招来人皇记恨。
“草,不管了!”唐威怒斥一声,全身肌肉猛地发力,身下丹田鼓荡异常。
下一刻,铁剑门门主的双脚就如同一根铁钉一般,死死地扎紧在了地面上。
腰部转动,连带着他的右膝一同发力。
此时此刻,唐门主尽可能地将受到了伤害的左脚规避开,借助腰腹部位的核心力量,带动那块沉重异常的封门石。
“唰!”
一股劲风,猛地从唐威的耳畔响起。
片刻过后,那块数千斤的封门石,竟是在这位不要命的合道强者手中飞出,瞬间便封堵在了地牢的入口之上。
“呼……”唐威长舒出一口气,此时此刻,感受着那种从身上卸下来的千斤重担,铁剑门门主忽然一屁股跌坐倒在了地面上,满脸冷汗。
这种感觉,对于唐威而言,也许有些说不上来。
要知道,九长老这个人,虽然在宗门里不怎么招人待见,但毕竟也是铁剑门的长老,若论其贡献……
最起码对铁剑门治下的村镇,起到了震慑作用。
就这么把他抛弃了……
“唉。”唐门主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迟疑,他转过身,默然地朝铁剑门的宗门的议事大厅走去。
事到如今,既然都打算变卖宗门了……
还管那些干嘛?
说到底,九长老那是该!
……
山下,牛家村。
在小傻子被村众们抬上了铁剑门之后,年前的日子总是张灯结彩。
那些跟着牛汉三一同登上铁剑门的村众们,纷纷在下山后,拿到了二两黄金作为奖励。
因此,村子里的喜气也便越发浓重了些。
不劳而获的天降横财,对于这些认知较低的村民们而言,一旦得到,就会上瘾。
因此,就连那个先前带着大家伙上山,此刻却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中年汉子牛汉三,家中也筹划着发喜丧。
虽说,对于年仅不惑的汉子而言,这个岁数家属们就为其喜丧送葬,实属荒唐。
然而,村子里的白事先生们,却也有所说道。
全村上下一致都认为,牛汉三的死,必然当得起一次“喜事”来办。
一来呢,可以迎合过年的欢快氛围,不至于影响到全村的心情。
再者呢,在这牛汉三的家属们眼中,自家男人能够拿性命换来了十两黄金和全村人的尊重那肯定是个英雄!
如此呢,也自然在这牛家村,配得上“善终”二字,可以丧事冲喜。
毋庸置疑,在这个荒诞的偏远村落,没人在意牛汉三的心中是怎么想的,最后一刻又是否真的会怕死。
在大家眼中,自己能够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拿到那白捡而来的二两黄金……
毋庸置疑,是大善!
至于那个已死之人……
呵呵,他是个英雄!
是全村人的英雄,全家人的骄傲。
再然后?
没了!
……
深夜。
坐落于海边的牛家村,入夜后总是极为寒冷。
一家颇为潦倒的院落门前,昨日便已经搭好了一座张灯结彩的灵棚,静待明日使用。
棚子的正中央,一口外形华美的木棺被摆放的端端正正,英雄牛汉三倒在其中,神情复杂。
他身着一袭华美的寿衣,平躺在昂贵的木棺里,眉头微皱。
这副富家翁模样,与牛汉三的那张沧桑的面容和那双宽阔的肩膀上,平日里因为担柴担水,硬是磨烂了才打熬出来的粗糙老茧,形成了鲜明对比,颇为违和。
在家中停尸三日,明天一早便要发丧下葬的中年汉子,难得的享受了一把有钱人的生活。
却是在死了以后……
小院里,早早就熄灯睡觉的牛汉三家妻,此刻正在睡梦中嘴角上扬。
梦里,那个平日总是嫌弃自家汉子空有一把子力气,却唯独少了一个活络脑子赚钱的刁蛮妇人,依旧向往常一样,做着一个暴富的美梦……
她这位相貌算不得俊俏,品质算不上优良,嘴皮子也稍微有些尖酸刻薄的刁蛮女人。这么些年以来,总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做一个很相似的梦。
在梦里,有一位长相俊俏的富家公子,坐在一辆华美的双驾马车上,向她招手。
他说:想邀请她坐上八抬大轿,拜堂成亲,娶她做新娘。
牛汉三的媳妇儿点头答应,虽是睡梦,她却无比兴奋!
羞羞答答的样子,仿佛是回到了年少时,情窦初开的那一次。
再然后,一座宽敞的宅院大门为其敞开,管家和奴仆们看见了她,都是一副满满脸媚笑的样子迎上来,所有的一切……
都是那么美好!
她迈步上前,微笑着对下人们点头,那种和蔼可亲的样子,更是衬托了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地位。
……
突然!
“麦子?你怎么在这儿?”一道惊呼声,忽地从贵妇人身后,骤然响起。
刚要前脚迈过宅院大门的女子,闻言之后,顿时打了个哆嗦。
这个声音?
是他?
该死的牛汉三!
……
哦,不对……
他好像已经死了!
……
梦境之外,刁蛮妇人的嘴角笑意,愈发浓郁。
她早已对这个梦境,深深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