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空气炽热的厉害。
外边热浪翻滚,连知了都叫的有气无力,更别说人了。
小丫鬟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努力睁大眼睛当差。倏然一声树枝断裂的‘咔嚓’声响起,害的他们还以为是主子过来了,赶紧打起精神站的直溜溜。
但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主人家的脚步声,反倒听到几声稚嫩的“喵呜”。
两小丫鬟这才知道,刚才是这猫在作妖。
她们已经清醒了,一时半会也眯不着了,就咬着耳朵说闲话,“哪里来的猫,再惊到姑娘。”
“不知道啊,回头告诉嬷嬷吧,得赶紧把这猫弄走。姑娘本就觉轻,现在是在老夫人房中午睡,若是在自己院子里,指定被吓醒了。”
“你去说,我在这儿盯着,省的姑娘回来找不见人……”
“好,那我快去快回。”
被两个小丫鬟频频提及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这宣国公府中,金尊玉贵的嫡出姑娘顾元华,小名禾苗,但国公府的几个主人,惯爱称呼她“禾儿”。
小姑娘禾儿此时确实在祖母房中午休。
她今年都八岁了,但因为幼时遭了难,又早早丧母,家里人疼的不得了。简直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的跟那宝贝疙瘩似的。
以至于如今都八岁了,若不是她自己争取,还不能自己住一个院子。
但即便成功争到了独自住一个院子的权利,凡午休时间,她也多被祖母哀戚戚的眼神打动,不得不留在祖母院中,与祖母一道午休。
一觉睡了大半个时辰,禾儿被祖母唤醒。
祖孙俩重新梳洗过,便甜蜜蜜的坐在一起吃糕点果子。
时令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禾儿身体弱,家中人连冰盆都不敢给她用,更别提冰湃过的果子了。
祖宗俩一个年纪大,一个身体弱,顶多吃两个冷水里的瓜果解解馋。
对此,禾儿自然是有意见的,“祖母,我都八岁了,御医也说我现在身体好着呢。”
“现在好不算好,要一直好才算好。禾儿你许是都忘记了,你四岁之前,身体弱的跟那猫崽子似的。你爹、你祖父都担心你养不活,还去求了陛下,请了御医来家里住,御医一天三次请平安脉,这才勉强保住了你的命。”
但在那之前,这个孙女不仅每天病恹恹的,还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
当时家里人都担心,这孙女不会是在那场兵戈中受到冲撞了吧?
也不是没可能。
当时兵荒马乱的,徽音生的也焦灼,指不定孩子在产道憋得时间长了,脑子和身体都有所损坏。再不济,当时还有逆王叛军在旁巡视,还有野狼闻到血腥前来窥伺……
其中任何一样,对于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来说,都是莫大的危难。指不定就是望尘找过去那段时间,孩子受到了伤害。
但堂堂钟鸣鼎食之家,若出了个傻的、愚的孩子,说出去难听不说,只说,那到底是自家孩子,又受了那么多磨难才养下来,谁能接受她这辈子就这个模样?
指定是孩子在那场杀戮中惊到了,以后养养肯定能养好的。
顾元华痴痴傻傻养到了四岁,有一日因为丫鬟疏忽,她睡觉时从床上滚下来,谁料那一磕,脑袋竟好了。
送到庙里让大师看了看,大师只说,是欠缺的那一缕魂魄回归了,还说了一些宿世论什么的,把宣国公府一家人说的是晕头转向。
但是,不理解没关系!
只要孩子恢复了就行。
脑子好转的顾元华调皮机灵,把个府里的人欢喜的不行。
但也因为过分机灵,她闹腾起来阖府的人都管不住。以至于某一年贪凉吃多了冰碗,接下来几天拉的脱水。御医来了险些都没止住,那次把府里的人吓的半死,之后万不敢再纵容她了。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再怎么不情愿,顾元华也不想惹老人家担心,最终只能啃了两个凉凉的果子解馋。
吃完果子,祖孙两个去外边散步,散着散着就等到了顾元明和顾元熙这对兄弟回家。
这一年顾元明取得了举人功名,同样也是这一年,他与杨家的闺秀定了亲。
他是个丰神玉立的少年郎,寡言内敛,却稳重可靠,很让人信服。
与顾元明这个大哥相比,顾元熙这个弟弟就活泼太多了。
他今年都十一岁了,还保持着一颗童心。不是今天要与友人去游湖,就是明日准备和友人成立诗会。闲暇之余,他爱去戏楼听唱戏,还爱在街上看杂耍,总之读书之外的事情,他都很热衷。
当然,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相比,肯定还是顾元华这个妹妹,最得顾元熙的喜欢。
稍晚些,顾望尘与宣国公也回了府上。
一家人一道用晚膳,花厅中不时便传出哈哈哈的欢笑来。
就在这片欢声笑语中,顾元熙郑重宣布,过两天他过生辰,要在家里置办一桌宴席,他要邀请他的友人来家里做客。
顾元熙的几位好友,都是他在国子监结识的。因他频频提及,府里人即便没见过,但也都听说过。
其中三人是勋贵家的公子,一人出自荣国公府,一人出自武安侯府,再有昌明侯府,最后一人乃是国子监司业家的长子。
宣国公和武安侯早做过调查,对几人的品性很是认可。以至于顾元熙要在家里宴请几位好友,他们也没有意见。
当然,在同意此事时,父子俩也不忘嘱咐顾元明,“下次你过生辰,也可邀请友人来府上。”
顾元明如何不懂这话中的意思,忍俊不禁笑起来,“爹,我不是孩童了,岂会因为这些小事儿,与弟弟争宠?”
宣国公与顾望尘都笑起来,“是我们多嘴了。”
顾元华却在此时举手说,“大哥不要,我要!祖父,爹,这次你们同意给二哥置办小宴,下次我生辰,也要邀请要好的姐妹来家里吃席。”
她模样娇憨可爱,摆出一副争宠的模样来,简直不要太搞笑。几位长辈和两个兄长登时哈哈笑起来,坐的近的顾元明和顾元熙还不住的摸着她的脑袋,“怎么这么可爱?”
云莺,哦,她上辈子叫云莺,这辈子叫顾元华。
顾元华差点翻白眼。她穿过来时头发稀疏发黄,看起来别提多伤眼,这些年费尽心力来养,才养出现在这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再摸她头发,她要翻脸喽。
……
转瞬到了顾元熙十二岁生辰这一天。
这一日顾元熙用过早膳就亲自在府门口迎客。
他换上崭新的锦衣,胸膛挺的高高的,腰背直直的,那面上的神情一本正经,看着很像那么回事。
顾元华有意无意的,从大门口路过好几趟。
她就是有意为之!
不然一个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一个月里都不一定经过大门一趟。
她今天都路过多少次了?三次还是五次?
顾元熙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在她最后一次从大门口经过时,顾元熙抓住她说,“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就站在这儿迎客么?哎呀你个小姑娘家不懂这些,你快些回去吧,再把你晒黑了。”
顾元华才不怕晒,没看见她手里拿着油纸伞么?油纸伞的防晒功能几乎为零,但是,只要她心理上防晒了,脸上就指定不会黑。
顾元华嘿嘿笑,“二哥你别恼,也别撵我,我再看一会儿你的热闹,就回去了。”
“噗嗤!”
“噗嗤!”
接连两道忍俊不禁的笑声传来,终于惊动了这对忙于拌嘴的兄妹。
两兄妹赶紧扭头去看,就见一辆挂着武安侯府族徽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不远处。
马车上有两个尚算年幼的少年,一人圆墩墩的身量,面皮白净带笑,打远处一看,跟那芝麻汤圆似的可亲。
另一个少年比这少年高出一头有余,他身量挺拔消瘦,模样却清贵俊逸。
跟那芝兰玉树一般,神清而骨秀,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姿,不难想象再过几年,他该会如何受闺阁女子的追捧。
回想二哥对他友人的一些描述,这两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一人指定是武安侯府的刘萤桉,另一人怕不是荣国公府的二公子陈宴洲了。
云莺猜测两人身份的时候,顾元熙已经拿出主人家的做派,欢欢喜喜的迎了过去。
那两位少年也有意思,还客客套套的与他寒暄一番,并递上薄礼。一套流程走完,三人俱都忍俊不禁笑起来。
顾元华也笑的止不住。
小孩儿硬要装大人,这一场景,看在她眼里,跟那过家家一样。
顾元华正抿唇笑的欢快,那厢几人陡然看过来。
刘萤桉龇着大牙,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就是咱妹妹吧?哎呦,以往只听元熙说咱这妹妹挑食,没想到妹妹模样这般好。都怪我疏忽,竟是忘了给妹妹带一份见面礼过来。补上,下次一定得补上。”
若是其他异性夸人颜色好,难免带了几分亵渎,但这种事搁在刘萤桉身上就完全不会。
他眼神非常纯正,浑身上下一股子憨厚稚气。他夸人就真的是在夸人,根本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刘萤桉此时懊恼的不得了,他怎么就没想到,元熙还有个妹妹呢?妹妹比他们年纪小,见面合该给见面礼的啊。
这厢刘萤桉正懊悔不跌,那厢陈宴洲已经从身后侍从的手中,拿过一个匣子来,递给云莺。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些小姑娘家会喜欢的玩物。妹妹收下吧。”
顾元华:“……”你们这妹妹叫的也太顺口了,算上上辈子的年纪,你们通通都是弟弟!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过来后,身体缩水,导致心性也大幅度缩水。顾元华现在就跟那真实的小孩儿似的,贪玩、爱闹、挑嘴,还喜欢乱七八糟的小玩具和花衣裳……
她到底是没忍住好奇心,将那匣子接了过来,并扯着长音,奶声奶气的道了声,“谢谢宴洲哥哥。”
神清骨秀的少年似乎被这声“哥哥”取悦到了,他忍俊不禁轻笑出声,继而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我来帮你撑着吧。”
陈宴洲从顾元华手中接过伞,两人转身一道往府里去,留下顾元熙和刘萤桉两人面面相觑。
顾元熙觉得有哪里不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宴洲对他妹妹是不是过于热络了?
平常若路遇一些小姑娘,陈宴洲是这个态度么?
绝对不是!
他都冷着脸,生生把人吓退,那会上赶着凑上去帮人撑伞。
刘萤桉却在这时候叹息一声,“妹妹真可爱,我也想给妹妹撑伞,可惜被宴洲抢先一步,可恶!”
哦,原来是因为他妹妹太可爱了,那没问题了!
……
顾元华今日没和二哥一道用膳,她午饭依旧是和祖母一道用的。用过午饭后,再次被祖母搂在怀里,甜甜的睡了一觉。
等她午休起来,溜溜达达就准备回自己院子里,去写今天的大字。却熟料走到半道,忽然听到几声小奶猫的喵喵声。
顾元华顿住不走了,伏低了身子“喵呜”“喵呜”的叫。
她的声音中也夹着几分奶气,成功把小奶猫诱惑出来。但一看面前是只两脚兽,而不是自己的同类,小奶猫机警的一下跳出好远,一边回头看顾元华,一边往远处跑了。
这顾元华能忍?
她赶紧跟上去。
一会儿钻花丛,一会跑假山,最后成功把小奶猫跟丢,并把自己弄得跟个小乞丐一样。
“哼,臭猫!”
“喵呜!”
“唉,我没跟丢么?这猫还在这儿?”
话才刚落音,顾元华就看见一个朗月清风的少年,拎着小奶猫的后脖颈,在前方露了面。
顾元华一边惊喜小奶猫被逮住了,一边又因为少年这粗鲁的举动,忧心频频。
“宴洲哥哥,你快放开小猫,它一会儿要疼了。”
“疼?”少年挑眉轻笑,“我若放开,它就该逃跑了。”
“那也不能,不能……”
“放心,我动作轻的很,这小东西也乖觉,没有乱动。你看,它都没有挣扎。若是疼痛,它早折腾开了。”
那还真是。
小猫落在陈宴洲手里,就像是遇到了命运的审判,此时要多乖又多乖,丝毫不见方才挑衅她的模样。
顾元华走上前,戳戳它的小肚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猫,这几天天天晚上在我院子里乱窜。不是弄倒了花瓶,就是压折了花木,吵得我晚上觉都睡不好。”
“那怎么办呐,我今天把它带走么?”
顾元华有些心动,又有些不舍,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
少年难得有耐心,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她。可许久许久后,她依旧做不了决定,陈宴洲只能笑着帮她拿主意,“这么着,我把这只猫抱走,我先养着。你以后若想见了,就让元熙给我来个信,我把猫送到你们府里,你看行么?”
顾元华一口应下,“那太好了宴洲哥哥。可是,可是若祖母知道……”
“那就瞒着长辈们,不让他们知道。”
两人达成协议,并轻松说动顾元熙成了帮凶。
如此,接下来四、五年中,两人一直保持着这种暗里的往来。
长辈们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只看元熙越来越频繁的召集小伙伴们来家里做客,他们还频频带元华出去玩耍,而元华每次都兴匆匆的出去,回来时也高兴的直蹦跶,尽管他们心里有些疑虑,觉得几人年纪越来越大,这样不太妥当,但最后看到小元华甜滋滋的笑容,一些阻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这一次,陈宴洲中了举人,几个小伙伴提议给他庆祝。顾元熙问过妹妹的意见,顾元华要与他们一道出去。
她是这么和祖母说的,“宴洲哥哥这几年待我不薄,他每次给二哥送吃食,都会有我的一份。我想看的一些书籍,二哥找不到,也都是宴洲哥哥去佟阁老那里抄来给我看。因为我喜欢兰花,二哥直接将宴洲哥哥院子里,开的最好的两盆搬来送我。更别说四时八节了,宴洲哥哥每次都不忘专门给我备一份礼物。如今,他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我若不去庆贺一番,感觉我就成了白眼狼。”
老夫人想说,那也没必要亲自去吧,让你二哥帮你捎带一份礼物过去不是一样的?
可又一想,孙女都十三了,最近已经有人频频探她的口风,询问孙女的亲事。小姑娘真正舒心的日子没几年了,如今她想松散松散,那就随她去么。
顾元华得了祖母的首肯,欢呼雀跃的跟二哥出了门。
几人预定了一间酒楼的包间,等兄妹俩到达时,陈宴洲、周枕书、刘萤桉、陈鹤年都已经到了。
看到顾元熙带着顾元华一道过来,几人谁也没露出意外的表情,都热情的招呼顾元华过来坐,把她当妹妹待。
酒足饭饱,其余几人凑在一起说闲话,陈宴洲则招手让顾元华跟她到隔壁厢房去。
顾元华知道要去看猫猫了,欢呼雀跃的就跟着走了。
包间内的周枕书和陈鹤年看到这情况,俱都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视线再落回刘萤桉和顾元熙身上,这是俩傻子,陈宴洲那心思就差写脸上了,亏这两人还只当那是“兄妹情深”。
顾元熙更傻,他被蒙在鼓里不说,还一直在当帮凶,不敢想象等元熙知道这件事,会闹腾的多厉害。
隔壁厢房中,顾元华看着几只小奶猫,眼神柔的水一样软。
早前的小奶猫,今年做了猫妈妈。它这次分娩了两黄一白三只小猫猫,那小猫此时也就跟大耗子般大小,此事簇簇拥拥挤在猫妈妈面前,可爱的让人想要尖叫。
顾元华好好撸了一顿猫,迟迟不想收回手。
陈宴洲却在这时陡然开口,“我今后怕是不能再带小猫出来给你看了,元华要不要考虑一下,将这些小猫带回家去养?”
顾元华没听到后边一个问题,她只注意到陈宴洲说“以后不能带小猫出来给她看了”。
为什么呢?
他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但顾元华很快想到,宴洲哥哥中了举,来年肯定要参加春闱。这段备考期他指定要头悬梁锥刺股,在家好好温书。
而以宴洲哥哥的学识,顺利通过会试绝不是问题。过了会试就是殿试,殿试之后就要授官。
宴洲哥哥很快就是官场上的人了,他以后再无暇与她逗弄猫猫,那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明明她早就为这一天做足了准备,可贸然听到这个消息,顾元华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像是坠了块大石头在肚里一样。
这一刻,不知道是以后不能频繁见到宴洲哥哥的失落占了上风,亦或是,不能经常撸猫——不对,猫她可以带回家里去,可以养在别的院子里。猫不是问题,那什么才是问题?
顾元华眸光怔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陈宴洲默默的看着她,将她的神情全都收在眼底。
许久后,顾元华强撑起笑颜开口说,“我知道哥哥要准备春闱了,我,那我把……”
“不是春闱的事儿。”
“不是春闱的问题?”顾元华不相信,“既然不是因为春闱,那你怎么不能带小猫出来给我看?”
顾元华蹙着娟秀的眉头,“宴洲哥哥,你还遇到别的麻烦了吗?”
陈宴洲轻“咳”,“不算是麻烦,是……家母已开始相看京城闺秀,想将我的亲事定下来。”
“定亲?”
顾元华如遭雷击。
宴洲哥哥才多大啊,怎么就要定亲了。
可仔细一想,宴洲哥哥和二哥同龄,今年都十六七。
二哥的亲事祖母早先也提及过,二哥却说,在他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名之前,还是不要考虑亲事了,不然娶了媳妇,分了心思,他还怎么考状元?
虽然考状元对二哥来说,比登天还难,但他有那雄心壮志,加上他确实不算大,祖母便也暂时搁置了这事儿,没继续为难他。
但宴洲哥哥的情况不同。
他中了举人,说不定很快会成为贡士和进士。
人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宴洲哥哥学业有成,那亲事自然也该提上日程。
时下世人都认为,人成了亲,就是稳重了,才能交付重任。不成亲,就还是一个毛头小子,总带着点跳脱,难以让人全心信服。
如此说来,此事定亲,对宴洲哥哥来说,确实不算是件坏事情。
明明这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顾元华迟迟说不出那句“恭喜”。
她垂着脑袋,眼圈不知不觉红了。许久后才轻轻开口说,“那我要恭,恭喜哥……”
“元华。”
“嗯?”
陈宴洲抬起手来,轻轻抹去顾元华眼角的泪珠。
“其实我有一个,既能解决我的困境,又能解决你的困境的办法。”
顾元华迷糊了,什么你的困境、我的困境?
仔细一思索,顾元华很快想明白。宴洲哥哥的困境,应该是现在还没有心仪女子,不太想相看;而她的困境,则是想要见到小猫猫,还想见到宴洲哥哥。
想通这件事,顾元华脸像着了火一样,顿时变得红彤彤的。
也是这时候,她注意到宴洲哥哥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平时不一样了。那眼神暗沉暗沉的,里边涌动着什么东西,似乎急于喷涌出来,让她看着有些害怕。
“哥,哥哥,什么办法呢?”
陈宴洲看着她,一字一句说,“你和我定亲!”
石破天惊,风云齐动。
这一刻,顾元华脑子昏沉沉,就跟被爆破的风雷声炸到了似的。
陈宴洲蛊惑的声音继续响起,“我想过了,这许是保持我们现状的最好的办法。不仅如此,若真的定了亲,以后你想见小猫,不仅能在外面见,我还可以把小猫带进宣国公府去。包括你以后想要出去玩耍,或是想要吃用外边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
“宴洲哥哥,你这根本不是解决我的烦心事,你这是在骗婚!”
陈宴洲默了片刻,陡然失笑,“被你看出来了啊?”
顾元华惊愕,你竟然不反抗?
陈宴洲抓住她的手,防止她逃跑。
被顾元华看破了他的诡计,他也懒得装了,“对!我就是骗婚!我的目的,本就是要你开口应下此事。”
“你,你,宴洲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陈宴洲挑眉,“我怎么不能这样了?我心悦你,自然要将你娶进门,我这么做哪里错了么?”
在顾元华红着脸要逃避时,陈宴洲双手捧着她的脸掰正过来,逼的更近几分,哑着声音说,“我本来不想这么急的,我也想徐徐图之。可最近不少人登门,想要谋取你的亲事。”
顾元华忙说,“可我祖母都回绝了。”
“祖母总会同意给你相看的,毕竟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元华,我一想到有人在窥伺你,我就心生怒火。这火烧的我浑身躁烦,寝食难安。”
“我,我……”
“我知道你对我也并非无意,不然,也不会送那么多和我心意的礼物给我。元华,华儿,你也是想与我定亲,嫁我为妻的对不对?”
顾元华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刚才还只是定亲,怎么说着说着就要成亲了。
她才十三!
十三岁就说这件事,不嫌早么!
顾元华到底是丢下一句,“我才不想嫁你为妻。”转身就往外跑。
她自然没跑掉,因为她的手在陈宴洲手里握着。
矜贵的少年郎好似最有耐心的猎物,不仅没因为她的拒绝恼怒,反倒很善解人意的说:“毕竟华儿还小,不知道成亲的好,那自然就不想嫁为人妻了。但是,华儿真的不想么?与我成了亲,你不仅每天都可以见到这几只小猫,我还能领你出去逛街、游湖、骑马……”
“这些我二哥也可以陪我做!”
陈宴洲被噎住了,“你二哥可不能娶你!”
死缠烂打,最后陈宴洲也没能磨得顾元华应下亲事。
但他并不气馁,此后又多番邀约……当然,名义上都是邀约的顾元熙,至于顾元华会不会来……那自然是没有来。
顾元华不知道是羞了,还是恼了,反正躲的干干净净,年前再没与陈宴洲见过面。
两人再一次重逢,是在除夕的宫宴上。
但宫宴上挤挤挨挨全是人,两人也不过彼此对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
转机出在宴后。
当时顾元华从净房出来,往前走了没多远,就碰见一个酒鬼跌跌撞撞的冲她过来。
那人是真醉还是假醉顾元华分不清,毕竟他身上的酒气浓的让人作呕。但他的目标是她,她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中间她拐着弯躲了三次,那人都精准的要来搂抱她。若非关键时候陈宴洲听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打晕了闹事的二皇子,不然惊动更多的贵人门看见这境况,她最后怕不是只能嫁与二皇子为妃。
二皇子个色胚,顾元华想起他散发着浓浓酒气的嘴脸,就吐的一塌糊涂。
有了这桩意外,一行人没在宫里久留,转头就出了宫。
等大年初五,荣国公府悄悄派人登了门,想为嫡次子求娶府中的娇女元华。
宣国公府的人还在作恼二皇子的阴谋算计,还在想着,如何才能彻底杜绝类似的麻烦,荣国公府就上门了。
这当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这么说有些不恰当,但给禾儿定下亲事来,男方家又是荣国公府,谁要是再有不轨之心,就要好好考虑考虑,这两家他是否都得罪得起。
宣国公府的人自然没想着将顾元华早嫁,但不嫁还不能定亲么?
这么好的亲事,这么好的人选,他们再满意没有了。
老太太代表一家子,去问顾元华的意见。顾元华扭扭捏捏,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那这就是看上了?
小姑娘家么,若看不上,早拒绝了。可她这左扭一下,右扭一下,这不明摆着看上了,但不好意思说么。
老太太心中欢喜,又忧愁。她一手养大的孙女哦,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这件喜事,宣国公府中,顾元熙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在原地愣了很久。随即像是想透了某些东西,拔腿就往门外跑。
狗日的陈宴洲,他肯定早看上他妹妹了。
他就说陈宴洲生冷勿近,只和他妹妹亲近,却原来他打了这么一个鬼主意!
呸!
他拿他当好兄弟,他却想当他妹夫,看他不砍了这心机深沉的狗贼!
最后自然是没有砍成的,因为陈宴洲手里诸多把柄,拿捏的顾元熙只能俯首听命。
陈宴洲和顾元华很顺利的定了亲,这件事也在当天就传的街头巷尾众人皆知。
对此,说什么的都有。
有那早看出来陈宴洲心思的,忍不住啧啧称叹:到底是让这心机深沉的小子如了意。
另一些人却说,那宣国公府的姑娘才是好运道。从一个富贵窝里,嫁到另一个富贵窝里,一辈子锦衣玉食的命,除了年幼丧母,这姑娘这辈子再不可能有一点不顺了。
说什么的都有,但这些话却传不到顾元华耳朵里。
外人眼中她的生活花团锦簇,快活恣意,但顾元华却也有自己的烦恼——
未婚夫太缠人了。
定亲三天,就遣人送来了两封信件。
一封想见她一面,二封思之如狂。
他这么缠磨劲儿,她真能挨到满十八再与他成亲么?
想想都觉得好难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