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正披着衣服,斜倚在引枕上,似乎还在读书。
乍一看去,他的脸色,灰败得像一面破旧军旗。
听到脚步声,李文忠转过头来:“驸马怎么来了……”
陆知白淡淡微笑,摆手示意御医进来,说:
“陛下听说曹国公抱恙,便打算派太子前来探望,然而政务繁忙,便叫我带几个太医来看看。”
陆知白径直坐到榻边。
药碗搁在矮几上,褐色的药汁已经凉透了。
陆知白仔细打量着李文忠,关切问道:
“表兄的身子,现在如何了?我听说病了有段日子,怎么也不给景隆去个口信儿?”
“不过是陈年旧疾……咳咳……”李文忠声音低沉,浑不在意,“怎么好劳烦你们……”
“既然是老毛病,更应该留心才是。”陆知白示意御医看诊。
四名御医行过礼,一个接一个的把脉、观察。
又问了侍立一旁的老管家平日里的症状。
李文忠只是半垂着眼,似乎精神不济。
陆知白也在观察。
屋里是烧了地龙的,算不上冷。
然而李文忠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锦绣薄被盖到了胸口。
最年长的王太医刚搭上脉,脸色就变了。
陆知白瞧得真切,那三缕山羊须分明在微微发颤。
窗外北风掠过枯枝,刮得窗子哗啦啦响。
一时间,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阵子,四名御医都瞧过了。
陆知白倒好像是在场众人中最焦虑的,问道:“如何?国公为何生病?”
王太医花白的眉毛微扬,偷眼去看李文忠。
榻上人却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
王太医思索了一阵子,才说:“这病症,倒是说来话长……”
陆知白眉头微皱:“那就待会儿再说。”
“驸马,”李文忠沉沉的开口,“自家知道自家事。我这身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老天爷早就定好的事儿,强求不来。”
他顿了顿,匀了气息,抬眼望向窗外那棵枝丫光秃的老树:
“早年四处征战,刀枪无眼,我这条命,能留到现在,已是赚了……
有幸得以封国公,又有几个儿子,如今天下太平……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话是这么说。
然而他语气渐低,像饱含着叹息。
“哈哈,”陆知白看不得他一副开悟实则悲观的样子,“照表哥这么说,天底下就不该有医术,生点病就等死算了~”
他又放软了语气劝道:“表哥,不要想太多,该治咱们就积极治疗,好好吃药~”
说罢,又望向几个御医:“来,说一说国公的病症。”
“侍郎,曹国公这病……”王太医压低声音,神色忧虑,“乃是多年征战积劳成疾,加之旧伤复发……这脉象沉迟,舌苔白腻,分明是寒邪入里……”
另一个太医却说:“下官有不同的看法。国公咳嗽多日,偶有血丝,这病是邪寒入肺,寒燥不均,肝脾亦有伤……不过,确实是当以祛寒为先……”
又有一个太医说:“下官则认为,国公爷的病确实与陈年旧伤有关。国公经脉多处淤堵,致使五脏不调,营卫失衡,阴阳两虚……”
“呃……”最后一名太医朝大家拱手说,“下官以为,几位说得都对,国公的病,确实有些复杂……”
一人一个说法。
就连李文忠听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陆知白满脸无语。
古代正经贵人看病,就是会有好几个太医。
如果有不同的理解,也不一定是谁错了,可能是大家的学派和理论不太一样。也有可能是情况确实很复杂。
陆知白就说:“那就烦请各位去偏房好生讨论,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待御医走后,他又对李文忠说:
“这些家伙,真是岂有此理!表哥,我再叫医学研究所的人来看看,高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文忠微微叹口气,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言,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阵子,外头传来急促微沉的脚步声。
紧跟着是管家压低的声音:“世子爷,您回来了,老爷在里头呢……”
房门被轻轻推开。
李景隆一身来不及换下的戎装,快步走进来,带进一股寒风。
他又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榻前,眉头紧锁,眼眶微红说:
“父亲,孩儿回来了!孩儿不孝,您病成这样,孩儿都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镇定,脚步轻一些。”李文忠抬眸望着嫡长子,神情欣慰地教导。
李景隆虚岁十五,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挺拔俊朗的少年。面容虽还稚嫩,但眉宇间已透出几分英气来。
李文忠却又看了陆知白一眼。
必定是陆知白早先就派人传讯去栖霞,李景隆才能来得如此快。
李景隆握住了李文忠的双手,顿时露出心疼难过之色:
“爹,你的手好凉,你冷不冷?我帮你焐焐……”
陆知白就让他们父子说会儿话,自己去偏房找那几个御医。
“你们几个,讨论明白没?到底怎么回事?”
四个正在低声议论的太医,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行礼。
陆知白看了看外面,没有人,关上门说:“陛下把这差事交给我们,就得尽量办妥。大家尽管据实说来。”
“国公爷这病,恐怕不好治啊……”王太医率先开口,“寒热错杂,虚实相兼。”
另一位太医,正在写脉案,拱手说:
“而且国公也早年多次受伤,根基有损,伤了元气。
现在又是仲冬,天气寒冷,阴盛阳衰。若阳气不足,则难御外邪……”
“我不要听这些,”陆知白皱起眉头,“就说说怎么治吧!”
四名御医,面面相觑,而后王太医说:
“侯爷容禀:兹事体大,我等还在商讨……”
陆知白也只好点头说:“你们先讨论吧。”
他又叫了一个国公府的下人,拿纸笔来。
然后便坐下,给五哥周王朱橚写信!
陆知白与几个哥哥,平均是半个月左右就有一次书信往来。
只是终究分隔两地,也就写些近况、朝中见闻,也会商讨正事,就像是延迟版的聊天打屁。
如今算是遇到了一桩难事,赶紧问问五哥有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