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重生的蒙娜丽莎(7)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沉思了许久,不久后,他个人终端的屏幕亮了起来。
“喂?姐姐?”他给陈蓼艺发消息。
“清野,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虽然熬夜是经常了,但是还是要注意身体知道吗?明天想吃什么……”
“无所谓,只要是阿姨做的我都爱吃。”陈清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思绪却飘到了另一个层面:家里的人,尤其是长辈,似乎对他离奇死亡又复活的这段经历,接受速度比我想的快多了……
就好像…就好像,他们提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一样……
“清野?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就是熬夜熬太久反而没有困意了,明天给我送点助眠的牛奶来吧。”陈清野回想了前后经过,心念一动,说道,“对了姐,后天我没什么事情,我想去爷爷的坟墓上看一下。”
“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
“刚刚浅眠了一会,晚上梦到爷爷来找我了,说他特别想他的孙子;所以我准备忙完手头上的事,抽空去看看他吧。”
“诶行,那我后天陪你一起去,别一个人就去了啊,找不到位置的。”
陈清野自医院出来之后就一直很好奇:既然尸身已经被收殓入棺,那么,为什么我不知道爷爷的坟墓在哪里?
身为爷爷唯一的孙子,家里人却有意无意地避免在他面前提起陈旭然的殉葬。
“好啊,一言为定。”
陈清野又和姐姐聊了几句家长里短,把陈蓼艺逗得咯咯直笑,互相道过晚安之后,才挂断了通讯。
莎朵·伦斯的故居,斯通之前来过,所以找到地方轻车熟路。
他站在楼下,敲了敲门。
淡金色的黄昏斜斜切进窗户,在木地板上烙下菱格暗纹,积灰的窗帘被暮春的风鼓起,玻璃罐里装满了收集的心形石头。
被日光一照,骨灰般的灰尘,像金粉洒在木头的纹路上,三层木书架歪斜地码着课本与画册,最上层那只穿着草莓围裙的泰迪熊玩偶,底层放着维生素片和治疗失眠的药物,白色的药片在热水杯子旁,拖鞋甩在地板上,整个房间显得有些凌乱。
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不久。
替他开门的老人扶着眼镜,仔细地看着前来造访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双灰色的忧郁的大眼睛,看起来很聪明,于是便问道,“您,您找哪位啊?”
“我要找莎朵,我要找莎朵·伦斯……不,请问伦斯小姐的故居是在这里吗?”听到斯通的话,那个老人显得更加疑惑了,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显得有点戒备,斯通把莎朵变成灰色的联系方式拿给他看。
“斯通先生,真没想到您竟然认识小姐。”老人看起来很高兴,他自我介绍是负责照顾莎朵一些日常的佣人,斯通漫不经心地点头,一边走进来扫视周围。
和他上次来比起来,这里可就随意多了,一想到莎朵为了迎接他还特意将家里整理收拾了一番,斯通心里又不觉好受了很多,主动和老人搭话起来。
“您照顾她多久了?”
“那可有十来年了,在小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了;您不知道小姐是个多么温柔又天真的姑娘,不仅如此,她还很有志向,对谁都温和,从没仗势欺人过,要不是我提前通知了,我肯定不会想到这么平易近人的女孩,竟然是尊贵的身份,关于她有多好啊,我可是一小时讲不完…”
“我和她…认识其实也十年了……”
老人扫视着他,“嚯,是嘛,不过我好像没听过小姐提起您的名字啊……请不要见怪,兴许是老夫我年龄大了,记性不好。”斯通扯了扯嘴角,“嗯,我也希望如此。”
斯通拿着老人递给他的抹布,擦去桌面上久未打扫的灰尘,叠好被子,把小小的熊放正位置,放在布满鲜花图案的床单上,心想那个干练英姿的女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抱着这个小熊蜷缩着入睡吗?
嫉妒熊。
他还看到了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角落里等待处理器回收的一垛垛玫瑰花,花瓣枯萎收缩得像老人腐朽的面庞;不顾老人可能异样的眼神,斯通沉默着走上前去,在里面翻找着,寻找着自己的那束玫瑰。
其实他早已预见了什么,但是还不愿意接受事实……果然在最底层,他发现了那张被花汁染成血红色的手写卡片。
像一个被遗弃的苍白小孩。
“阿普林·斯通赠。”
至于他送来的花,在花店眼巴巴挑选出来的最昂贵的花,花朵上沾满晨露,鲜红得像心脏,而现在和不同的花混在一起,早就分不清真花假花,到底孰真孰假了。
……
半夜时分,老人在里面吭哧吭哧地抽烟,斯通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哼着悠扬的节奏,仔细听来,好像是一首很老的歌。
“careful creature made friends with time”(小心翼翼与匆匆流逝的时间为伍)
“You left her lonely with a diamond mind(你将她和一颗钻石之心留下)”
“And those ocean eyes”
(和那海洋般的双眸)
“No fair”
(太不公平)
“You really know how to make me cry”(你太懂如何令我伤心落泪)
“when you give me those ocean eyes”(当你用海洋般的双眸望着我)
“I';m scared”
(我是畏惧的)
“你多大了啊,唱这么老的歌?”
这歌确实老,几个世纪之前的了。
而几个小时俩人已经混熟了,老人也懒得和他摆架子,说话大大咧咧起来。
“我年轻人唱点老歌怎么了?现在娱乐业衰竭,可不得是只能听老歌了。”斯通哼哼着,没理会老人。
“还没问过呢,你是小姐的什么人啊?”老人在里面嚷嚷着。
“朋友。”
万金油回答。
老人听了只是嘿嘿一笑。
斯通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老人说一句:“现在来给她收拾房屋的人,小伙子,你是她男朋友吧?”
我该怎么回答才好?
可惜老人却忽然情绪低落起来,用很小的分贝说道,“没想到您和小姐的关系这么好,但是为什么我没听过她提起您……难道真的是我忘了吗?”
“也许吧。”斯通说。
他看见堆成小山的棕褐色玫瑰花被碾成细沙,掉落在垃圾回收机器里;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怀着各异的心思来到这间屋子,把名为爱情的花朵送给她,她温温柔柔地说话,转身把它们都丢在一角。
“唉,这么多人送来的,给小姐的花,可惜小姐在生前也没选择谁……不过她那么聪明漂亮,有一大把人追求正常。”
“那些人配不上她。”斯通心想。
“说到这个,小伙子,你结婚了没啊?看着成年了……你给一个女性朋友收拾遗物,小心老婆生气吃醋哦。”
老年人特有的对年轻人大事的关怀,总认为自己活得长些,便比年轻人有更多的生活阅历,因此要多指点他们。
“没结婚,不过我今年才二十出头呢,不急,都说男人四十还是一枝花呢…我现在还是一支花骨朵……”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看着手中焕然一新的卡片。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他已经看了一晚上。
莎朵……
我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有千百朵花,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你不知道你抛弃的是什么,你抛弃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用毫不在意的目光注视了你一生的人。
他从不计较爱的得失。
只希望你幸福。
所以,即便你不爱我,我对你的爱不会改变,爱让我无法忘记你。
我爱你,与你无关。
但是现在,我和我的朋友都对自己说:算了吧,算了吧阿普林。
哪怕现在去痛苦也只是把自己困在回忆里……不,还是说就这样吗,就这样让我被我那年少不可得之人困其一生吗?
早在那个茶色头发,红色背心,面容倔强的女孩,她站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对我笑的时候,一切就都早有轨迹。
我爱你,至死不渝的爱。
夜深人静时刻,你的五官闭上眼就会出现;我忍不住心想,你在临死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出信号弹的呢?你是那么整洁,那么高贵的人,就这样在沾满血污和感染体液的泥土里流血至死,尽管这是很多人共同的结局,我还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我的玫瑰花陷于……不,我只是无法接受自己,无法接受无能为力的自己,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哪怕用体温稍微温暖一下呢?
莎朵,你该问问我的,问我那个凄惨的故事里浪子最终的结局?幸福究竟会选择什么,到底是风流浪荡,随遇而安,还是冥顽不灵守着无法等来的爱?
像你这样死去的人有很多,世界埋葬了太多与宇宙追问的天才,与命运抗争的勇士,而在这世界上活着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坟场,那是用来留给我们所爱之人最后的居所;为什么每一份爱最终都要用无尽的寂寞和津津有味的痛苦来偿还?
“喂,小伙子,要抽烟吗?”
老人扯着嗓子大喊,追了出来。
“算啦,我要走啦。”
斯通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走之前,他再次望了一眼这座灰色的出租屋。
没有了魂牵梦绕的她。
只剩下一副空空的骨架。
魂牵梦绕,可是我是你的什么人啊?你从来也没有认出我的心,你从我身边走过,从无数人身边走过,你的眼睛永远看着前方,那里有你要追求的东西,我也知道,我就是为了赶上你,才考取的科研部;在进入科研部,成为陈教授的高徒时,那困扰我的自卑终于消失了,曾经有一度我已经可以毫无负担地和你并肩而立。
可一夜之间,你就残忍的撇下我走了,贯穿童年的梦碎了,我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迷茫,因为我没想过你会死。
莎朵,你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你不知道除了你早逝的父母之外,还有一个男人用毫不在意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你。
他们都只爱你欢畅美丽的时刻,只有我在你的葬礼上泣不成声,几欲自杀。
而你,我独一无二的玫瑰,你从来都只把我当做无数追求者中的一个;在同为人的皮囊下,肉眼凡胎无法识别真情。
老人不顾阻拦地往斯通的袋子里塞了一包烟,说什么也要感谢他来送小姐最后一程;斯通只是轻轻地摇头,把钱和烟都一齐放在老人的手心,黯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