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贾母院。
老太太伤心了一夜,一早又把大孙子送回梨香院,对李纨千叮咛万嘱咐,照看好喝了两济药,好不容易睡下的贾珠,这才在忧愁中回到自己的院子。
这一会,她是真后悔了。
后悔给二儿娶了那样的媳妇。
二儿是四六不懂,可哪怕娶的是如邢氏那样的媳妇呢,也不至于害的家宅不宁啊!
如今她自己作死,却把她的二儿也拖累死了。
还有她的大孙子……
想到大孙子将来要守的孝,老太太就伤心难过的很。
鸳鸯小心的照顾着,想要说安慰的话吧,可是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只能道:“老太太,若是太为难,就跟东府的大太太说呀,东府大太太的身体如今已好了许多,她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鸳鸯也知道,大家都不告诉东府大太太的原因。
不外是她刚从鬼门关走一遭,身体不好,怕二老爷二太太那边闹的事再气着她,伤了她的身体。
但鸳鸯觉得,完全没必要这么担心啊!
东府大太太可不喜欢二老爷和二太太。
容着他们,也不过是因为老太太和二房的大爷、大姑娘、二爷、三姑娘甚至环三爷。
“不可!”
贾母摇头,“昨晚的事,万不可告诉沈氏。”
珠儿要被孝期耽误,但以后还是要考官的。
沈氏要是因为王氏那个蠢妇的话,从此恶了二房的孩子……
虽然万般舍不得二儿,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老太太也是能狠得下心的,“行了,就这样了,你也下去吧!”
昨夜他们商量了许久。
拉回祠堂打罚,反而会被人注意。
一个不好,那黄谣会被越传越广。
万一王氏叫起屈,再把王子腾拉出来,想要动她倒是更难。
倒不如无声无息的。
就让他们一起病了。
一起病在那里,一起没了,干干净净。
倒是拉回来,沈氏也不可能不知道不过问。
“珠儿那里有什么事,马上报来便可。”
她累了。
贾母微微合眼,很清楚,她也老了,所以儿孙再不如以前那般恭敬顺从。
尤其沈氏重新立起来后。
原先她和侄子贾敬避居道观的时候,珍儿在她面前多乖啊!
那时候,所有一切都唯这边马首是瞻。
说白了,其实是听政儿的。
一滴泪水从老太太的眼角滑下来。
她没擦,她的二儿啊……
贾母在这里为她将要死的二儿子哭时,一起聚了个早餐的贾敏和贾玟也相携过来请安。
不过被鸳鸯拦了。
“老太太昨儿没睡好。”
鸳鸯小声的道:“才吩咐了,要多睡一会。”
“……成!”
贾敏才进这个院子,就感觉丫环婆子们的面色不对。
但母亲既然瞒她……
贾敏感觉主要是瞒身边的三姐姐的。
“等老太太醒了,让丫环说一声。”
贾敏转身,“三姐,我们再回去,把那幅画完成。”
“好啊!”
贾玟笑得非常温婉。
和离归家的她,有哥哥照顾,有妹妹相扶,嫡母看在哥哥和妹妹的面上,对她也一直很好。
贾玟很知足。
至于说今天这院子里的有些不对……
嫡母既然不愿意说,她自然也不会去探查。
姐妹二人在这边一耽搁,完美错过了去梨香院的沈柠。
李纨满心惶恐的陪在贾珠身边,刚刚夫君梦魇,哭叫着醒过来后,睁着的一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生气。
她眼睁睁的看着夫君的头发泛起星星点点白时,忍不住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间,哭着道:“大爷,我有孩子了,我们要有孩子了,不论什么事,你都想想我们,想想我们的孩儿。”
贾珠:“……”
他愣愣的看着妻子微微隆了一点的小腹。
他有孩儿了?
他怎么不知道?
东府大伯才去世,他没……
“你还记得东府尤大嫂子查出身孕未久,我就跟你说月事推后了吗?”
李纨伤心不已,“后来请了府医查,确定是怀上了,就禀了老太太,老太太说等孩子过了三个月,一家子聚一聚。”
“……你怎么也没跟我说?”
贾珠流泪。
“你天天读书,我想等着你自己发现。”
“……对不起!”
贾珠探起身体,抱住妻子的时候嚎啕痛哭起来。
他好像要把他的痛苦、彷徨、伤心、无助全都哭出来。
周姨娘听到了,朝丫环们摆摆手,一起退远了些。
虽然和王氏不对付,但大爷和大奶奶为人很好。
尤其那两个不在家后,大爷和大奶奶一直好好的奉养她。
虽然没了自己的亲生孩儿,但王氏的孩子给她养老,却不能给王氏养老,周姨娘还是很满意的。
而且,她也很清楚,二房暂时只能倚靠大爷。
大爷要是倒了,他们二房也就差不多完了。
周姨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慢慢的等着。
“姨奶奶,东府大太太来了。”
就在里面的声音小些的时候,守门的婆子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周姨娘心下一惊。
昨儿珍大爷过来,把大爷弄成这个样子,如今东府大太太又过来……
时间也不允许她犹豫,周姨娘给自己的小丫环使了个眼色,急急忙忙的过去迎接。
“都免礼吧!”
沈柠下轿时,朝要行礼的周姨娘和丫环婆子们摆摆手,“给珠儿看病的府医呢?请过来。”
她没有马上进梨香院。
小点的孩子且不说,贾家第四代里,贾珠是唯一的读书苗子。
他自己也上进的很。
沈柠其实挺希望他能平安无事的跨过死劫。
不让李纨年轻守寡,撑起二房,教管弟妹,也能让她少操些心。
“是!”
李纨的大丫环急忙去后院找府医了。
大爷那个样子,府医就陪在梨香院呢。
没一会,府医就小跑着过来汇报病情了。
听到是急火攻心,情志不开等诸多问题时,沈柠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尤其贾珠居然还吐血了。
“……大爷现在能哭出来,其实比喝汤药还好些。”
府医其实挺欣慰的。
贾珠昨晚的样子是真的不好,他真怕他的药对他不管用。
府里要是再请太医……
对他而言也挺打脸的。
“辛苦了。”
沈柠给青竹使了个眼色,一个荷包便被捧到了府医面前,“这段时间都要麻烦您在梨香院照看。”
“应该的应该的。”
府医这边才退下,屋里的贾珠听到她来,也急急的穿戴好,在丫环和李纨的相扶下,赶出来行礼,“大伯娘~”
贾珠心愧的很。
跪下时,差点把李纨也带跌了。
“……屋里说话。”
看到贾珠,沈柠差点当场失语。
前天贾珠才往她那里,给她请安,那时候还好好的,如今这头发……
“快扶起你们大爷和大奶奶。”
贾珠颤颤巍巍的起来,对自己的妻子也很抱歉。
“珠儿,你有什么过不去的,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屋子里都是药味。
沈柠没那耐心慢慢说,直接问他。
“侄儿……”
贾珠又要跪下。
沈柠眉头一拧,“给我站好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知道吗?不年不节的,我又好好的,你老跪什么?”
贾珠:“……”
他的心肝一颤,忙又把要弯的腿直起来。
“你这还病着,坐下说话。”
“谢伯娘!”
贾珠确实不太能站得住了。
他喘着气在李纨的相扶下,往椅子上歪了半个屁股。
“你要真谢我,真当我是你伯娘,就别来虚的,说吧,什么事情?”
沈柠再问,“还是说,你珍大哥干了什么糊涂事,要歪到你身上?”
头发都白了这么多。
沈柠头上也有白头发,但也并没有几根。
“没有,不干珍大哥的事。”
贾珠忙摇头。
“那你知道你珍大哥现在到哪去了吗?”
贾珍和贾赦一起出门,那一定是大事。
沈柠也怕他们干什么糊涂事,到最后她搂不住。
“侄儿……侄儿不知。”
什么?
李纨听到贾珠这样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大伯娘都自己跑家里来问了。
爹娘的事,能瞒过大伯娘吗?
还是说,他们在外面接了王家的接济,没按当初约定的,一切靠自己?
想到这里,李纨大气也不敢出。
“……你是打定主意不想说了?”
沈柠看着坐着都冒虚汗的贾珠,心头的古怪感越发的浓郁,“那罢了,我去问老太太。”
事实上,此时的贾母也正往这边赶。
贾敏和贾玟来请安,她没见,但想想贾珍从昨晚就没回家,万一沈氏过问,很可能就会暴露什么,忙交待鸳鸯,若隔壁东府来人,马上说一声。
却没想,她这边才交待完,就有丫环来报,东府大太太去梨香院了。
这可把贾母唬的不行。
孙子如今情况不好,万一在沈氏面前说漏嘴……
老太太不敢耽搁,又迅速爬起来穿衣,往这边赶。
“伯娘,您别问……”
贾珠满身哀求,“过几天……,过几天侄儿一定告诉您。”
事缓则圆。
大伯和大哥亲自去了,把那边该按的全都按住,该封口的,也全部封口,就算大伯娘知道了,想来也不会被气坏。
“……行吧!”
沈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我暂时就不问。但是有一件事,伯娘得告诉你,珠儿,这个世界很大,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你虽是二房的长子,却也不是没有兄弟姐妹相扶的,凡事不要老想着顶在前面。
就算今年的春闱,你过不去,也不必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学堂的几位先生,哪个没考个几年?
凡事尽力便好,你想得太多,无形中,身上背的就多,看不见的包袱也一样重,时时背着,不仅你的身体受不住,精神也会受不住。
你想孝敬老太太,想要照顾弟妹,就更要照顾好自己。
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又谈何照顾别人?”
“……侄儿知道了。”
贾珠强忍了没让自己哭出来。
大伯娘声声都是关心。
可是他娘在做什么?
一次次的想把大伯娘害了,好在这个家显出她来。
“侄儿以后再不会了。”
“你的话,我听着,你媳妇也听到了。”
沈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起身道:“伯娘盼着你能说到做到。”她往外走,“你身体不好,不必送了,李氏,扶珠儿去内室……”
她正要说去内室休息,贾母的轿子就直接抬了过来。
“老太太!”
“老太太~~~”
行礼的一大片。
“婶娘,您也来了?”
沈柠行了一礼,才要再说什么,贾母就看到也忙行礼的贾珠。
她的大孙子……
贾母的嘴巴动了动,一时失语在当场。
……
再说这边,一夜都没睡的贾政和王氏,看着天亮了,心头越发不安。
炕已经冷了。
王氏的身体也才好,不敢让自己冻着,起身烧水,又下了面,还卧了两个鸡蛋。
难得的,她还亲自给贾政盛了一碗。
病了一场后,这鸡蛋她可不给贾政吃。
但今日的大方,让贾政下不去口。
相比于平日的早餐,今天的王氏算是对他用心了。
可只要想到寿儿走时的眼神,贾政就没什么胃口。
王氏也怀疑自己逃不过。
很可能会被押回去跪祠堂。
等她再回去,沈氏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她呢。
王氏决定让自己吃饱喝足。
“珠儿今年要考官。”
她一边吃,一边道:“元春是新平侯夫人,是皇上的外甥媳妇。我们如今这个样子,再坏又能坏到哪时去了?”
她没想过自己会死。
不管是老太太还是沈氏,都很看重元春和珠儿。
尤其珠儿。
贾家需要他。
弃武从文在贾敬那里败了,所以珠儿这里,就更得看重。
“吃吧,要不然,回去跪祠堂,你都没劲。”
贾政:“……”
“你要实在吃不下,那给我。”
贾政如何能给她?
她不这样说还好,她一这样说,他忙大口的吃起来。
鸡蛋呢。
以前算个啥?
可恨如今不一样了。
他必须吃。
真要跪祠堂,还得吃忆苦思甜饭呢。
那东西还不如他家的粗茶淡饭好。
贾政大口大口的吃。
他也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跟皇上也算是亲家,大嫂再厉害,也不能打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