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县不是什么富裕的县城,县令高平也不是什么富得流油的贪官。
因此,高平只能竭尽全力,拉下面子找乡里乡亲们卖人情,东一家西一家地凑了一大桌还算尚可的饭菜,让顾家人能够舒舒服服地饱餐一顿。
若是在京城,这样的饭菜是上不得台面的,是不会被顾家人看在眼里的。
除了昔日沈忆舒为了拿捏顾家,中断了中馈,让顾家人只能吃素的那段时间,顾家人根本没有吃过这么朴素的饭菜。
但现在由不得他们挑剔,毕竟从京城一路流放而来,能有顿热乎饭已经很不错了。
大概是饿了很久,顾家人一改往日的优雅和体面,抛却了身为“清流世家”的从容,一个个都化身饿死鬼投胎,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生怕自己吃少了一口。
大家都在争着抢着,唯独苏落葵是个例外——
别人都挑那些能饱腹的东西,使劲往自己碗里扒拉,她却只挑那些好消化的,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半点也不显得急促。
顾京墨看到她这样子,略显满意的点头:
“还是葵儿识趣,知道饭菜有限,也不争不抢,让长辈们能多吃些。”
看样子,是苏落葵从前给自己打造的人淡如菊、不争不抢的人设太过深入人心,到了现在,顾京墨竟也相信她是为了谦让长辈,所以才选择少吃点。
可苏落葵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解释。
她才不会告诉顾家人,人饿久了不能吃太多东西,更不能吃太油太腻的东西,这样对肠胃不好,很容易不消化,造成肠胃不适,轻则腹泻,重则肠胃溃烂都有可能。
苏落葵是医者,自然懂得其中的门道,可是顾家人不懂。
她挑选能吃的东西吃了,让自己吃了个七八分饱,不至于太撑,也不会伤胃。
吃完之后,她站起身,开口道:
“我吃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祖母方才说要沐浴,我便去为祖母挑水。”
听了这话,老夫人周氏当即开口:
“既然你要挑水,便多挑一些,这一路大家都风尘仆仆的,不仅是我,你父亲母亲和叔叔婶婶,还有京墨他们几个兄弟,也要好好洗漱一番。”
“挑水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苏落葵微微一顿,没有拒绝,而是答应了下来。
她也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整个顾家这一大家子,唯有她是外人,也是晚辈。
老夫人自然是舍不得她的儿子孙子受苦的,就算是大夫人陈氏和三夫人赵氏,也有一个孝道压在头上,所以能使唤的也就苏落葵一个人。
就算是落到了流放的境地,顾家这一家子的自私自利,也从来没有变过。
从前他们是怎么对沈忆舒的,如今就是怎么对她的。
苏落葵有些自嘲的笑笑,从前她一门心思跟沈忆舒较劲,为了攀附权贵、改换阶级,把顾京墨死死的抓在自己的手里,自以为赢了顾京墨的心,就是赢了沈忆舒。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她明白,顾家的心永远只偏向对他们有用的人。
当她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就是好孙媳妇,是顾家人需要巴结的对象,一旦她落魄了,就成了顾家的最底层,是人人都能够欺凌的存在。
她还是醒悟的有些迟了。
不过,还不算太晚,只要丢掉这一家子累赘,她就可以重新获得自由。
苏落葵找县衙的厨房借了两个水桶,二话不说就去挑水了,顾家人对她的识趣非常满意。
但对于老韩他们这些押送流放人犯的官差来说,苏落葵单独出去,也是需要派人跟着的,否则弄丢了人犯,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老韩派了两个人跟着苏落葵。
苏落葵一开始也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老老实实去了河边,然后挑着水桶回来,往返了两三趟,中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渐渐地,负责看守她的官差认为她没有异心,便慢慢降低了警惕。
在官差们看来,苏落葵是不会逃走的——
第一,苏落葵是个女人,女人出嫁从夫,她的夫君和儿子都在县衙,她肯定舍不下夫君和孩子。
第二,苏落葵身上没有路引,也没有户籍,她一个弱女子如果逃走,孤身上路,很容易出事。
基于这两个原因,官差们对苏落葵的看守放松了不少。
苏落葵将水桶放在河边,对两个官差说道:
“两位差爷,我之前已经往返了好几趟,挑水也是个力气活儿,现在有些吃不消了,能否容许我在此歇息片刻?你们放心,我就在河边休息,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
两位官差见苏落葵言辞恳切,又觉得她掀不起什么风浪,便答应了。
苏落葵坐在河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时不时给自己扇扇风,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两个官差坐在树荫下,聊着天:
“送完这一趟,我再也不领这种差事了,路远不说,又吃不好睡不好。”
“你还没成家,倒是还好说,我婆娘刚给我生了儿子,我还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领差事出发了,要是再回去,我儿子说不定都不要我抱了。”
“那不至于,你换个角度想,这一趟去南方,咱们要是能把南边的东西弄到京城去卖,说不定能从中间赚一笔差价,这可比咱们千辛万苦押送流放人犯要赚钱的多,到时候给你儿子买零嘴,他肯定要你抱!”
……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到水中的声音。
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原本苏落葵坐着的地方空无一人,唯有河里刚刚被溅起的水花,还在一圈圈扩散,昭示着刚刚似乎有人从此处落水。
“糟了!”两个官差脸色一变,其中一人说道,“如今正是春雨绵绵时节,河流涨水,水位上升,若是她掉了进去,说不定就淹死了!”
“快,下水打捞!”
两人说着,便匆忙去河里打捞,生怕苏落葵淹死了。
可两人到了河里,四处打量了一下,没发现苏落葵的踪影,就在他们思考要不要去下游寻找的时候,便听到岸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找我吗?”
两个官差循声抬头,正好看到了站在岸边一块石头上的苏落葵。
她笑意盈盈,紧接着伸出手一挥,一把粉末兜头朝着两个官差撒过来,粉末顿时呛入他们的口鼻。
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只觉得一阵眩晕,顷刻间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倒在水里,失去意识的两人整张脸没入水中,水没过口鼻,封住了他们的呼吸。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两人再也没有了气息。
苏落葵确认两人都死了之后,这才冷笑一声,转身朝着河流的上游走去。
在没有遇到顾京墨之前,她也曾是江湖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她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她知道该怎么孤身一人,从这个地方走出去。
什么顾家,什么夫君和孩子,她都不在乎。
从前为了过好日子,要在顾京墨面前虚与委蛇,如今顾家落魄了,她也不值得再花费心思,等她隐姓埋名在江湖上隐匿一段时间,避开了朝廷的搜查和追踪,她可以继续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与此同时,安平县的县衙里,顾家人还在等着苏落葵回来。
由于苏落葵之前已经挑了几桶水回来,所以老夫人周氏已经先行烧水洗漱去了,剩下的人继续等着,等苏落葵挑回来足够多的水,让所有人都能够好好梳洗一番。
可是,一直到老夫人周氏洗完了出来的时候,苏落葵却还是没有回来。
大夫人陈氏有些狐疑:
“不应该啊,之前葵儿来回两趟,没有这么慢的。”
这话正好被前来找他们的老韩听到了,老韩眉头一皱,问道:
“什么情况?”
顾京墨这才开口道:
“在下的妻子出去挑水,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在下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想去河边看一看,韩大人,还请您允许。”
老韩一听,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仅苏落葵没回来,他手底下的两个官差也没回来,两个官差虽然有时候也爱偷懒,但心里是有分寸的,绝对不可能在外面耽误这么长时间。
如果不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意外,他们应该早就回来了。
可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官差有两个人,留一个人在原地看守苏落葵,另一人也完全可以回来报信。
现在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遇到了他们无法解决的事情,牵绊住他们的脚步,让他们无法脱身。
老韩想通了之后,便立刻对着手下的人吩咐:
“你们留几个人在县衙看守这些人犯,剩下的跟我走,我们出去找他们!”
顾京墨一听,当即开口道:
“韩大人,在下担心妻子,能不能让我跟着一起去?”
“你放心,我不会逃走的,毕竟我的父母至亲都在这里,更何况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没办法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