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宇文愆的脸色微微一凝,倒是没说什么,可宇文呈的脸色却立刻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不为别的,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宇文愆要离开皇宫搬迁到太子府,所以在承乾殿内宴请宇文晔。
也是在那天晚上,他在宇文晔的酒杯里,动了手脚。
只是因为商如意突然出现,而且又生了孩子,才扰乱了他的计划,否则现在,早就不该是这个局面了。
想到这里,宇文呈咬了咬牙,用近乎狰狞的口吻笑道:“二嫂说得对。”
“……”
“那二嫂知不知道,我们兄弟三人为什么再没这么聚过了。”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笑道:“人各有志,总是要个人干个人的去,比如秦王和齐王要出兵,太子殿下要监国;当然,连出兵的人也未必同路,所以,才有不同的功劳。”
提起功劳,宇文呈的脸色又是一沉。
可他毕竟已经受封了镇北大将军,不论如何也算是朝廷承认了他的功劳,于是又冷笑道:“功劳自然是不同的,可不论什么功劳,最后都是属于朝廷的。”
商如意笑道:“那是当然。”
宇文呈又瞪着她:“那朝廷又是谁的?”
商如意刚刚会主动开口,本就是看出了他们来者不善,虽然她看不懂宇文愆,可虞明月和宇文呈那点心思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只是没想到,今天会是宇文呈来饶舌。而再一看旁边虞明月一脸倨傲的神情,虽然没开口,却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意思,宇文呈又把话题往朝廷上扯,隐隐让她感觉到不对。
商如意没应这话,也让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这时,沈无峥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秦王殿下,申国公来贺。”
官岙跟随宇文晔到了长安后,和宇文渊再度重逢,自然是感慨万千,尤其听闻了锦云的死,和官家险些满门忠烈,以及他们为了让宇文晔和宇文呈拿下洛阳做出的牺牲,宇文渊大喜过望,三日后便册封官岙为申国公,授上柱国,官家众人也多有封赏,而官迟英则直接做了散骑常侍。
申国公前来,他们自然不能怠慢。
因此沈无峥进来这么一说,众人之间那种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气氛立刻就被搅开了,宇文呈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来得真是时候。”
沈无峥却也淡淡看了他一眼:“齐王殿下,朝廷的事应该放到朝堂上去做,而不是在秦王殿下乔迁新居的时候来辩。”
他这话,直接堵了宇文呈的嘴,后者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宇文呈的眼珠一转,立刻又冷笑道:“也罢,你们先去招待申国公吧,说不定,他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
听到这话,宇文晔感觉到有点不对,但也没有时间再多拉扯,都转身迎了出去,果然看到官岙带着官迟英等人走进来,两边相见后,官岙立刻上前一步握住宇文晔的手腕,沉声道:“殿下可知道,皇上将延寿坊一座宅院赐给了我。”
“宅院?”
宇文晔皱了皱眉头,却又道:“父皇赐给你宅院,也是常事。”
毕竟身为申国公,不能在西京长安连一个住处都没有。虽然他们都知道,宇文晔在洛阳那边的安排是以官家为主留下了一套班子,等到官岙和官迟英来长安领了旨意和赏赐之后,还是要回到洛阳去的。
可官岙却说道:“不,那里就是我的国公府了。”
宇文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沈无峥听出了门道:“国公的意思是,皇上不打算让你再回洛阳?”
官岙点头道:“昨日我进宫陪皇上用膳,听他说话就是这个意思,至少短期内,我不能离开长安。”
商如意立刻瞪大了眼睛:“那洛阳那边——”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回了大堂,这个时候太子宇文愆也站起身来,官岙立刻上前行礼相见,而宇文呈则勾着唇角,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国公大喜。”
官岙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齐王殿下可是糊涂了?今日是秦王的乔迁之喜。”
宇文呈道:“国公还要瞒我们吗?父皇不是已经赐给了你国公府了,要不了多久,你也该有乔迁之喜了,我这不过是预祝罢了。”
说完,他又瞥了宇文晔一眼:“所以,皇兄还不明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冷厉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副计谋得逞得意洋洋的表情道:“看来,我刚刚的话没说完,你们真的就不明白。好,我就给你们说清楚吧。”
“……”
“朝廷,是父皇的!”
“……”
“所以,父皇想如何调遣,想如何安排,谁敢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宇文晔道:“三弟,你这话是何意?”
宇文呈斜着眼扫过众人或愤懑,或愠怒的脸,只觉得畅快无比,听到宇文晔问,索性得意洋洋的说道:“也罢,我就提前告诉了二哥也无妨,就算是,贺你的乔迁之喜吧。洛阳虽已平定,但父皇对那边的人事安排很不满意,经臣下谏言,他决定派——”说着,目光又轻轻掠过众人身形,停在了几个人身上:“游骑将军申屠泰任司马,武库令,户部侍郎裴行远任长史,留守东都。”
说完,他笑眯眯的:“父皇委以重任,你们可要鞠躬尽瘁啊。”
一听这话,众人的脸色俱是一沉。
谁都知道,申屠泰是宇文晔麾下第一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裴行远也是宇文晔阵营中不可或缺的谋士,尤其这一次收复洛阳,他居功至伟。现在,宇文渊将他二人调往东都,看起来是委以重任,实际上却是明升暗降,那里毕竟远离长安这个政治中心,一切这边发生的事情,等到传到东都,都已经隔世之遥了。
更何况,当下最紧要的,便是宇文晔夺权,突然把这两个人调走,无疑是在断他的臂膀。
看来,他大胜归来那天朝会上对着宇文渊步步为营,更步步紧逼,拿下了那么多的好处,也不是白拿的,皇帝被他那样摆了一道,不可能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对他的“惩戒”,这就来了。
宇文晔脸色铁青的看着他:“三弟,你刚刚说,臣下谏言。”
“没错。”
“是哪个臣下,向父皇谏言?”
宇文呈对着他一勾唇角:“二哥你说呢?”
不用猜,只能是他了。
连一旁的宇文愆都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而宇文呈志得意满的又笑道:“啊对了,我不仅谏言父皇派遣他二人留守洛阳,我还谏言让他们越快过去越好,毕竟东都刚收回来,人心不定嘛。”
“……”
“所以,你们趁着今天好好聚聚吧,等过了今晚,就未必能这么齐了。”
说完,他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他肆无忌惮的样子,众人都气得脸色铁青,尤其是申屠泰,他握紧了拳头,指骨挣得啪啪作响。
却没有一个人能动。
毕竟,这里不是战场,而是长安城内的秦王府,如果有人敢在这里对齐王动手,那几乎等同于藐视皇帝,且不说要论罪,株连九族,就连秦王本人也脱不开干系。
宇文晔也握紧双拳,但面色沉凝下来,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只那双冷峻的眼瞳锐利无比:“看来,三弟为了我这秦王府的人和事,也是殚精竭虑啊。”
宇文呈冷笑:“殚精竭虑不敢当,我只是为了父皇考虑罢了。”
“……”
“二哥,你不会想要抗旨吧。”
众人都看向了宇文晔,只见他冷冷道:“旨意还没下来,说不到抗旨这件事上。”
宇文呈冷哼了一声,低喃:“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像是应了他的话,就在大堂内众人神色各异,府中的宾客也因为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而小心翼翼屏息凝神的时候,大门外响起了一声高声唱喏——
“圣旨到!”
一听到这个声音,众人精神一凛,尤其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不敢怠慢,急忙带着众人起身走出去,宇文愆也站起身来,但在迈步之前却先伸手抓住了宇文呈的胳膊,刚想要问什么,就看到这个三弟勾着唇角,冷笑道:“皇兄,做事就要做全套,半遮半掩的可没意思。”
“……!”
宇文愆清浅的眸子微微震颤了一下。
另一边的虞明月也站起身来,她显然也是刚刚知晓了宇文呈做的事,但和宇文愆不同,她满脸喜色:“齐王说得对。太子,你看到今天秦王府的局面,还容你留手吗?”
“……”
宇文愆没说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信满满的宇文呈,沉默片刻后,他淡淡一笑。
虞明月看着那笑意有些眼熟,仔细想来,似乎就是那天在那间精舍内,佛龛前,宇文愆问她喜欢看什么书,书中可有给她答案之后,露出的那种笑容。
似空洞,可空洞中,又好像带着几分怜悯,几分讥诮。
虞明月实在看不懂,只轻声道:“太子?”
宇文愆放开了宇文呈,摆摆手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