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九。
无数从南京来的囚车抵达北京。
提前获得消息的崇祯命早已抵达京师的李若琏在城外等候。
交接完犯人,李若琏把所有人涉案人员全部带到诏狱关押起来。
在进入诏狱前,一些犯人扯着嗓子喊冤枉。
当他们迈步进入诏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第一感觉是阴冷,似乎比京师的冬天还要冷。
紧接着腐臭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不禁作呕。
昏暗的烛光中,暗红色墙面和地面宛如一只嗜血的猛兽,在等待着猎物到来。
牢房的角落里时不时传出老鼠的吱吱声和犯人痛苦的哀嚎声。
李若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诸位大人请吧!”
朱国弼声音颤抖:“我要见陛下,我要向陛下申冤!”
李若琏安抚道:“朱大人别急,陛下会来的。”
由于犯人多,牢房少。
许多人被关到了一起。
徐文爵看着与他同处一间牢房的朱国弼,埋怨道:“哎,你手握七万大军,竟然被九千骑兵击溃!如果没败,局势肯定不会发展成这样,咱们也不会成为阶下囚。”
朱国弼扯着嗓子吼道:“这事能怪我吗?”
徐文爵也吼道:“那你说怪谁?总不能怪我吧?”
朱国弼一脸愤恨的说道:“要怪就怪南京兵部那帮废物,募兵不及时也就算了,训练出来的士兵也毫无战力,所以才被轻易击溃。”
话音刚落,左侧牢房里的南京兵部左侍郎任浚大声反驳:“你放屁!募兵不及时是兵部的原因吗?是户部原因!户部没钱没粮,兵部如何募兵?靠画饼吗?”
“训练不行也是钱粮的问题,钱粮充足时每天都能训练,钱粮不足可不就五天一练,十天一练!”
不等任浚推卸完责任,右边牢房里的户部官员破口大骂:“放你妈的屁!出兵前从未亏欠兵部的钱粮,出兵后虽然有所拖欠,但每次有钱了都会率先向兵部拨钱,你怎么好意思怪罪户部?”
“另外...出兵后允许大军自筹钱粮。朱国弼你个王八蛋筹不到钱粮是你自己的问题,别把屎盆子往户部头上扣。”
朱国弼大怒:“你才是王八蛋,你们全家都是王八蛋。”
“我们全家是王八蛋,你全家就是龟孙!”
这帮人被关进诏狱本就一肚子怨气。
随着你一言我一语,很快骂了起来。
外面的锦衣卫走进来威胁道:“都住口,再有大声喧哗者三天没饭吃。”
考虑到诏狱的伙食本就不好,三天不给饭吃恐怕会把他们饿死。
众人不得不闭上嘴,保持安静。
接下来,锦衣卫提审犯人。
倪元璐作为太子的老师,被第一个提审。
不等李若琏询问,倪元璐便主动说道:“李指挥使什么也别问,问了我也不能说,即便说也是假话废话。”
李若琏有些惊讶:“哦?为何不说真话?”
倪元璐笑着抬起头:“老夫怕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李若琏有些不信:“这话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不信可以试试。”
李若琏当然不敢试,可是他又不能什么也不问。
就在他琢磨问些什么的时候,崇祯的旨意来了:命他把倪元璐带到乾清宫,崇祯要亲自提审。
李若琏不敢怠慢,亲自把倪元璐带入宫中。
此时崇祯的“病”已经好了。
给他“看病”的御医不仅升官发财,还被京师百姓誉为神医。
一时间名声大噪。
君臣相见,崇祯有些伤感。
倪元璐离开京师时头上还有些许黑发。
重返京师已是满头白发。
倪元璐也有些感慨。
他眼中的崇祯已经由一个三十而立的青年,变为四十不惑的中年。
崇祯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指着提前准备好的凳子说道:“倪先生坐。”
倪元璐回答:“罪臣不敢。”
崇祯轻轻摇头:“有没有罪你说了不算。”
倪元璐深施一礼:“那臣恭敬不如从命。”
倪元璐落座的同时,王承恩快步走出大殿。
李若琏也想跟着离开,却被崇祯叫住:“李指挥使不必离开。”
李若琏浑身一震,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崇祯率先打破了僵局,他问:“倪先生这些年过的可好?”
倪元璐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崇祯会问他一些与太子有关的事,没想到崇祯会关心他。
愣神片刻后,倪元璐慌忙说道:“臣过的还好,能吃饱穿暖。”
“看来朱慈烺待你不错。”
“太子殿下确实仁义。”
崇祯话锋一转:“你觉得太子有罪否?”
“臣不知。”
“你觉得谢三宾有罪否?”
“臣也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说?”
倪元璐抬起头:“臣想说为君难,为臣不易。”
这句话的意思是当君王难,当臣子也不容易。
崇祯笑了笑:“为臣确实不易,但为君更难。朕想知道你对此事的看法,你不说就是在为难朕!”
话说到这个份上,倪元璐已经避无可避。
他只能开口说道:“臣以为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这句话出自王阳明之口。
他在晚年时将自己的思想总结为这四句话,后被人称为四句教。
倪元璐用这四句话告诉崇祯,不能简单的用否有罪来衡量太子起兵的行为。
换言之,不能轻易给太子和南京这帮人定罪。
包括倪元璐自己。
崇祯笑了:“你用圣人的话帮太子和南京大臣脱罪无可厚非,可这件事到底是勤王还是造反,终究要有个结论。如果是勤王,那该死的就是谢三宾和王承恩;如果是造反,那该死的就是太子和南京那帮人。”
倪元璐低下头开始思考。
这个问题非常严肃。
如果把这件事定义为勤王,那么就意味着谢三宾,王承恩以及前线的定王朱慈炯都有罪。
这能行吗?
显然不行。
如果把这件事定义为造反。
那么太子,南京的文臣武将以及他倪元璐本人不但有罪,而且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显然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