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泞满脸是泪地挣扎着醒过来,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大口地喘息着,缓缓地看向窗外的满月,又是十五,又是那个梦……那个红衣男子是谁,那个白色衣服被杀了的人又是谁?那个看不清面容,朝她伸出手的那个身影是谁?那个面容精致挑衅地看着她的人是谁?那个拉着她不让她说话的人是谁?她自己,又是谁?
“好冷……”洛望泞裹紧了被子,可是那种寒冷,仿佛透过被子,侵入了骨髓。
清冷的月光穿过窗上镂空的花纹洒进屋内,镀上一层清辉。洛望泞抬头看了看那轮满月,喃喃地说,“师父,好冷。”
缥缈峰,归元殿内,穆轻寒坐在床上,凤眸轻垂,他虽然恢复了龙珏的记忆,可身体还是穆轻寒的身体……他替云皎受罚,也要在人界轮回百世,这一世,就是最后一世了。等他再去一次灵魂回廊,便可以借灵魂回廊之力,脱胎换骨,变回龙珏。穆轻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修长的指尖收拢,仿佛把什么握进了手里,这一次,他会保护好她,不会再让她受伤了。
四国交界,云中城内,云书墨接过手下探子递上来的装着仙界消息的信函,飞快地撕开,将信抖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将信纸攥进了手里,“龙珏,你又失约了……”
“怎么了?”妖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云书墨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信攥成一团,收进袖子,淡淡地说,“仙界传来消息,苍玄府和逸剑阁,听风谷联盟,共同抵抗揽月楼。”
“哦。”妖神挑了挑眉,语气中没有意思波澜。
“你倒是很淡定。”云书墨转身,正视妖华的双眸。
“很正常,那些自诩正义的人,总喜欢打着正义的旗号聚在一起,这么多年,本尊都已经习惯了。”妖神说着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是当年,似乎是你联合魔族,入侵神界的吧?”云书墨转身,走到门口,忽然顿住了脚步。
“当年是魔尊说要追随本尊,本尊自然不能让他失望,不是?”妖华笑了笑,露出洁白的虎牙。
“当年魔族充当先锋部队,在那场大战里也损失惨重,这些年,魔尊应该很恨你吧。”云书墨垂眸,魔族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应该也是蠢蠢欲动吧。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妖华不在意地说,“他那样的角色,本尊还不放在眼里。”只有可以和他匹敌的人,才能做他的敌人,而不是棋子。
“是吗?”云书墨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仙界的联盟,他也不放在心上吗?
“至于仙界的联盟,”妖华看不到云书墨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他们联盟倒是正合我意,这样十方神器齐聚,也就方便了很多。”等揽月楼攻击仙界联盟之时,就是他复活之日。既然这个日子已经指日可待,那那些仙界的人怎么折腾,就不关他的事了。
听风谷——
谷内最高的一处楼阁上斜倚着一名男子,一袭天青色的云雷纹长袍,长相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顾逸群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拘、风流潇洒,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一顶玉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谷主。”听风谷这一代的翘楚黎思远恭敬地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行礼。
男子回头,果然是听风谷的谷主,沉霄君顾逸群。顾逸群含笑看着站在面前的黎思远,“你来找我,肯定是想问些什么,不妨直说。”顾逸群广袖轻挥,攀扶在楼阁上的藤蔓迅速生长,盘旋延长,几根藤蔓变成了一个椅子的样子,黎思远在顾逸群的示意下不安地坐在了椅子上。
“思远是想问,联盟一事……”黎思远欲言又止。
“你既然来了,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又何必再犹豫。”顾逸群轻笑,转身倚在围栏上,“你是想问,逸剑阁在这次联盟中捞了一个这么大的好处,为什么我们听风谷不去捞一笔?是吗?”
“这……”黎思远虽然就是想问这个问题,可顾逸群的话太过直白,不像是修仙之人该说的。
“他们都说我顾逸群最擅长与人虚与委蛇。”顾逸群轻笑,从一旁的紫檀桌上拿起酒杯,潇洒地一饮而尽,“可他们不知道,我内心直接得很,可以一眼看出他们心里的弯弯绕绕。”顾逸群回头朝脸上红红白白的黎思远,轻笑一声,“仙界的人就是虚伪,无论做什么,都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打着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旗号,做的确实是和他们看不起的人族没什么两样的事。不过,”顾逸群眸中流转着带着醉意的笑,“我顾逸群,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甚至,比他们还黑暗。”
“谷主……”黎思远皱眉。谷主喝醉了。
“啊,对了,跑题了。”顾逸群轻笑,倚在围栏上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捞一笔,我却给你讲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糟心事。”
黎思远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我为什么不去捞一笔呢?因为我怕啊,我怕穆轻寒也会害怕。”顾逸群垂眸,自嘲地轻笑,“沈君阳不怕,因为这件事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不反抗,甚至如果揽月楼真的打到逸剑阁,他可以把断念剑交给揽月楼,你看他整天一副自大的样子,”顾逸群嗤笑,“其实他才是最胆小的人,他把断念剑交给揽月楼,兵不血刃,揽月楼其实也没什么理由杀了他。但是我,”顾逸群摇头,“我不一样。莫承熙是我的儿子,他创建揽月楼,就是为了报复我。我怎么能落在他的手里呢?”
顾逸群的话仿佛平地一声雷响,黎思远诧异地看着他,他早就听说过,揽月楼的楼主莫承熙是个仙门掌门的私生子,年幼时死了娘,和妹妹一起被赶出来,流浪的时候妹妹走丢了,便发誓要报复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没想到这个仙门掌门,竟然就是谷主。
“所以我怕啊。”顾逸群继续说,“我怕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怕穆轻寒坚守的正义不堪一击,我怕穆轻寒退缩了,不愿意结盟对付揽月楼,那那个时候,我顾逸群该如何自处?我们听风谷虽然易守难攻,还拥有神器浮沉珠,可以借助自然之力,可揽月楼有六件神器,连专于研究上古奇术的艮巽门最后都栽在莫承熙手里。是我,发现的太晚了,在我想压制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受我控制了。”莫承熙,是他人生中的败笔,却逐渐变得,比他还强。顾逸群看了一眼黎思远,也不愧是他的血脉,比他辛辛苦苦花心思培养的弟子,还要强上百倍千倍。
揽月楼,宁溪泽房间内,莫承熙捏着白子,无奈地看着抓着黑子,不知道想要下在那里的宁溪泽,“你倒是快点,你都犹豫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莫承熙身穿一袭松色刻暗纹的长袍,腰间束了玄色锦带,身姿清瘦颀长,五官白皙,一双桃花眼,乌黑深邃,像是墨色的宝石,散发着锋利的光。坐在他对面的宁溪泽则是眉目分明,长着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眸,脸型也是瓜子脸,可他眼睛里却透着灵动天真的光,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小巧又有些柔润,肌肤并不是纯粹的雪白,而是温润细腻宛如玉石,可似乎是又比玉石温暖柔软。莫承熙不止一次觉得,如果不是宁溪泽眼睛里的光太过人畜无害,不然他一定会被人形容为俊美,而不是漂亮。可哪怕就是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竟然没有一丝违和感,莫承熙总结为,都怪宁溪泽长得太好看了,影响了他的判断,毕竟人总是对长得好看的人更加宽容一些。
“我再想想。”宁溪泽像是吓了一跳,低着头小声说道。
“楼主不要吓到宁公子。”一旁的席乐章乐得看热闹,剑宁溪泽被莫承熙吓得缩了缩脑袋,含笑劝说。
“你说的倒是轻轻,你是怎么教会他下棋的,倒是很有时间。”莫承熙头疼地将白子丢回棋篓,托着腮等宁溪泽落子。
“他虽然只有四岁的心智,但其实也是很聪明的。”席乐章说着,宁溪泽听到他的话,冲他笑了笑,席乐章回给他一个笑。
“我下在这里。”宁溪泽飞快地落子,小声说。
莫承熙低头一看,挑眉,抓了颗棋子,一时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随手一放。
宁溪泽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想是看到好吃的小松鼠一样,席乐章凑过来,笑着摇了摇头,“楼主输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莫承熙嘟囔,“再说,我怎么就输了。”他探头看过去,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果然宁溪泽的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呈包围之势,哪怕他现在逃跑,也气数已尽,回天乏力了。“倒还真是挺聪明的。”
宁溪泽听到他的话,也冲他笑了笑。
“他虽然聪明,可小时候却没有人教导,刚到这里的时候,衣服都穿不好。”席乐章叹了口气,将白色的棋子一颗颗从棋盘上捡起来,放入棋篓。宁溪泽看着他的动作,也跟着捡白色的棋子。
“听说宁诗桐服了慢性毒药,为了在临死前教会他用毒,不惜在他的饭食中加入毒药。”莫承熙看着宁溪泽,眸中闪过一丝同情,他也是被父亲抛弃,母亲早早亡故,无人照拂。
“宁诗桐也是可怜之人。”席乐章看到听到宁诗桐三个字,宁溪泽脸上闪过的一丝像是怀念,又像是疑惑的表情,垂眸,叹息道。
“对了,”莫承熙看到宁溪泽把最后一颗白子捡到棋篓里,又将黑子聚拢在一起,捧进另一个棋篓,问道,“当时洛望泞手里的罗盘,是你给她的吧?”
“嗯。”听到洛望泞的名字,宁溪泽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千机阁不是不做仙界的生意吗?”莫承熙有些不解地问。
“她不一样。”宁溪泽认真地将棋篓的盖子盖好,抬头对上莫承熙的眸子认真地说。
“为什么不一样?”莫承熙挑眉。
“天机说,她是很重要的人,她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宁溪泽点了点头。
“天机?千机镜?”莫承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什么是爱?”
“嗯,我想知道。”宁溪泽点了点头,无辜的桃花眼里熠熠生辉。
莫承熙与席乐章对视一眼,虽然这个理由有些怪异,但如果真的是千机镜说的,应该另有玄机吧。莫承熙看了一眼宁溪泽,只是宁溪泽估计也未必明白,宁溪泽知道的,应该也只是洛望泞能告诉他什么是爱吧。
“你有什么想带给洛望泞的吗?”莫承熙想了想,突然说。
席乐章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莫承熙。
“在大战之前,我去一趟苍玄府。”莫承熙面不改色地说,仿佛他只是在讨论今天的菜很合口味。
“这很危险,如今你一个人,被泽明君发现了……他如今可是个真真正正的上仙……”席乐章有些担心。
“我带着不归砚,就算他是上仙,我也能脱身。”莫承熙说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席乐章看他一脸坚定,也无可奈何,“那我也没法阻拦。”
“我会好好地回来的,不会被发现的。”莫承熙笑了笑,看向宁溪泽,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想带给洛望泞的吗?”
宁溪泽眼前一亮,从塌上跳下来,没有穿鞋,只穿着雪白的袜子,跑到放着许多小玩意的架子上,架子上却摆满了许多琳琅满目的人界四五岁孩童的玩具,宁溪泽想了想,把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个小泥人拿了下来,小心地捧着,递给了莫承熙。
“你舍得吗?”莫承熙拿着泥人,心中一软,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