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逸剑阁,朱雀殿正殿——
穆轻寒面无表情地放下换了三次的茶杯,看着面前颤颤巍巍,脸色苍白的仙婢伸出手想再去换一遍茶,穆轻寒抬眸,缓缓地出声制止,“不必了。”他已经喝饱了,不想再喝了。
“是。”仙婢动作一顿,后退了几步回到原来的位置,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看着穆轻寒的方向,泽明君这是生气了吗?
穆轻寒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控制着体内的法力一遍遍的运转,修复着受伤的经脉,他出来的匆忙,虽然伤口大多已经复原,可是内伤还需要多加调养,沈君阳吊着他,他再傻,再不通人情,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心里也该清楚了。既然沈君阳不想出来,他不如趁此机会调息。
不远处的偏殿内,沈君阳擦拭着手里的断念剑,沈慕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那把逸剑阁代代相传的神器,断念剑。说到底,妖神所化怎么能被称为神器,不过是修仙之人为了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利用其中蕴藏的妖神的力量,再者,神器的形体,也就值承载妖神力量的躯壳,是由月神云皎的神骨所化,才美名其曰神器罢了。逸剑阁能一举称为仙界三大门派,受众仙敬仰,也不过是因为先祖曾拼上性命,在当年的混战中夺得了一件神器罢了。沈慕阮看着那把断念剑,剑身修长笔直,比一般的剑要宽出一节指骨的宽度,剑身上一道半指宽的漆黑花纹,最终汇聚于剑尖,那一点墨色,浓郁得仿佛随时会有血液滴落。
沈慕阮摸着挂在腰上的乾坤袋,里面装着魔尊让蛊雕教给她的可以毁掉神器的忘川河水,沈慕阮看着那柄剑,眸中闪过一丝冷笑,她还不能毁了它,留着这柄剑,她还有用处呢。
“阮阮这样认真地看着这柄剑,是对这剑有兴趣?”沈君阳看出沈慕阮正望着断念剑发呆,笑着说道。
“没有。”沈慕阮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沈君阳早已习惯她的性格,也不在意她的冷脸,轻声哄道,“为父并不是不愿意将断念交给你,而是怕你被断念误伤,你比为父天分更高,万剑归宗是逸剑阁代代相传的剑法,为父天赋浅薄,只能修炼到第六层,若是以你的天赋,自然要比为父强上许多,这样,等你也修到万剑归宗的第六层,为父便能放心把断念交给你。”他一生好强,在苍玄府学艺的时候便因为谢庭芝压他一头而废了谢庭芝的筋脉,只有看到沈慕阮的天赋比自己高的时候,才心甘情愿,甚至喜闻乐见。
“是。”沈慕阮垂眸,又是这句话,每次都是这句话,万剑归宗的第六层,沈君阳半辈子才达到这个境界,他不过是不愿意将断念交给她罢了,不过也无所谓,沈君阳每次修炼,都会把断念剑放在书房的暗室内,若她要用,趁他修炼的时候偷走便是。
每隔一炷香便会到偏殿汇报一次正殿穆轻寒的行动的仙婢走进偏殿,回禀道,“阁主,泽明君已经喝了四盏茶了,还是没有动作。”
“还是就那么坐着?”沈君阳挑眉。
“就那么坐着。”仙婢回答。
“那他可有坐不安稳?”沈君阳皱眉。
“没有。”仙婢回答。
“那他可有急躁?”沈君阳将手里的断念剑收进剑鞘,丢在桌子上。
“回禀门主,也没有。”仙婢被沈君阳弄出的声响吓了一跳,有些怯懦地小声回答。
“那他可有说什么话?”沈君阳有些恼怒。
“说,说了。”仙婢回答。
“说什么了?”沈君阳眼前一亮,有些急切地追问。
“泽明君说,说不必了。”仙婢回答。
“不必结盟了?”沈君阳一愣,他自诩清高的泽明君,不管这天下苍生了?还是他要以一己之力抵御揽月楼?
“泽明君的意思是,不必续茶了……”仙婢低着头,小声说。
“哼。”沈君阳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他穆轻寒倒是沉得住气。”
“爹爹虽然晾着泽明君,可终究还是要见的,不如现在就去吧。”沈慕阮说道。
“他那般对你,你还愿意替他说话,还愿意做他的徒弟。”沈君阳也是拿女儿没有办法,女儿何曾替别人说过话?如今第一次替别人在他面前说话,还是为了那个不愿意收她为徒的穆轻寒,他这个当爹的都有些吃醋。
沈慕阮垂眸,没说话,沈君阳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偏殿。
朱雀殿正殿内,穆轻寒感受到有人进殿,便收敛了气息,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果然看见一袭黑袍的沈君阳黑着脸走进了。
“泽明君远道而来,沈某,有失远迎。”沈君阳嘴上说着有失远迎,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意。
“无妨,临渊君客气了。”穆轻寒起身说道。
“泽明君前来,是想好了,要收小女为徒?”沈君阳笑着坐在首位上,挑眉。
“在下前来,并不是为此。”穆轻寒轻声说,“令爱的事,恕难从命,令爱已经拜了在下的师弟顾墨汧门下,况且……”
“穆轻寒!”沈君阳拍案而起,“我尊称你一声泽明君,是因为我女儿他日要拜在你门下,可你却一次次的推辞,你是要置我逸剑阁的颜面于何地?”
“当日苍玄府内弟子门内试炼,夺魁着成为门主弟子,众目睽睽,临渊君也在当场,是令爱败给了洛望泞,如今又要我丢弃洛望泞,受令爱为徒,恐怕苍玄府和逸剑阁都要被天下耻笑。”穆轻寒看着沈君阳,字字铿锵。
“穆轻寒!”沈君阳狠狠地盯着他,半晌又缓缓地坐了下来,“当时是阮阮输了没错,可明显是那个叫洛望泞的小丫头使了诡计……”
“苍玄府门内比试,本就因为各人天赋有异,允许弟子使用阵法,况且,沈慕阮使用的招式,若真落在对手身上,恐怕不死也残。”这样的人,本不该留在苍玄府。穆轻寒凤眸轻闭,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沈君阳。
“就算如此,”沈君阳恼羞成怒,“本尊把话撂在这里,天下没有白吃的饭食,你若是想得到逸剑阁的支持,便要收阮阮为徒……”
“爹爹。”沈君阳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沈慕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沈慕阮踏进朱雀殿正殿,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穆轻寒,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泽明君。”
“沈少主。”穆轻寒面色不改,也朝沈慕阮轻轻颔首。
“爹爹,”沈慕阮朝沈君阳笑了笑,“女儿有些话想和泽明君谈谈。”她早就想试探一下了,龙珏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若是没恢复,自然有爹爹威胁他,若是他想起了,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云皎,那她也有办法威胁他。
朱雀殿后一片竹林里,清风徐徐拂面而来,吹起鬓边发丝,沈慕阮停下脚步,回眸一笑,“如今没有别人,泽明君不妨说说,为什么不愿意收慕阮为徒。”
穆轻寒垂眸,没说话。
沈慕阮也不恼,轻笑出声,“既然泽明君不说,不如就让我猜猜,泽明君是为了洛望泞?”
“就算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收你为徒。”穆轻寒淡淡地说。
“为何?”沈慕阮追问,“泽明君难道要置天下生灵于不顾了吗?”
“这天下苍生,仅我穆轻寒一人哪能护得周全?”穆轻寒轻笑,“天道轮回,终有因果,若是天不绝人,那人便不会绝。”
沈慕阮愣愣地看着他,嘲讽地一笑,“原来无所不能的泽明君也会说这种听天由命的丧气话,慕阮年纪虽轻,却也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少主年少有为,天纵英才,自然胸有抱负,若是少主愿意救天地苍生于水火之中,在下以性命起誓,苍玄府定然鼎力相助。”
沈慕阮哑然,兜兜转转竟被他套进去了,顿了顿,沈慕阮突然问,“泽明君可听说过还有另一种方式,不必组织揽月楼收集神器,只要找到一个人,便能重新封印妖神。”
“愿闻其详。”穆轻寒垂眸,轻笑。
“龙珏,龙珏是创世神的一缕残魂依附神界和人界结界间生长的灵草,吸收世间一切正义、感动所化,被神界战神月白收养,传说是唯一能够对抗妖神的存在。”沈慕阮看着穆轻寒的眼睛,缓缓地说道,“若能找到龙珏,便能拯救苍生。慕阮听说苍玄府暗中寻找龙珏多年,如今泽明君可有了线索?”
穆轻寒抬眸,对上沈慕阮的视线,半晌,缓缓地说,“云曦,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试探我。”
“你果然,恢复记忆了。”沈慕阮只觉得如鲠在喉,强撑着面不改色地一笑,“龙珏。”
“拜天雷劫所赐,记起了一些,不过也有很多,时间过去太久了,都已经模糊了,”穆轻寒淡淡地说,“不过,该记得的,都还记得。”
“这样也好,省得你担心我再次‘骗’了你。”沈慕阮嘲讽地冷笑。
“当年的事,是我认错了人,与你无关,我从来没有觉得是你骗了我,对不起。”谈到当年的事,穆轻寒也有些心痛。
“你一句你认错了人,一句对不起就像当做没发生一样吗?龙珏,你在开玩笑吗?”沈慕阮冷笑,“不如你去问问我那个温柔体贴的好姐姐云皎,看她会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你。”
穆轻寒呼吸一窒,“云曦,当年是我的错,太一隐瞒此事导致事态失控,他受到了惩罚,百年轮回为所爱之人而死,我也替云皎受罚到人界万年,可是你,堕入魔道,勾结魔尊,联合妖神屠戮神族,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报应?”沈慕阮冷笑,“我告诉你,龙珏,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个受害者,我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做云皎的替身,凭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云皎,凭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凭什么……”
“云曦,不要一错再错了。”穆轻寒轻叹,“若你能就天下苍生,功过相抵,也许就不会……”
“天下苍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根本就不怕什么报应。”沈慕阮一字一句地说道,忽然轻笑,“龙珏,他们都说你是救世主,若你想救天下苍生,那就收我为徒啊,我爹爹自然就会与你联手。”
“你知道我是龙珏,也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为什么还要做我的徒弟。”穆轻寒叹了口气,有些不解地道。
“因为我要让云皎也尝尝一夜间痛失所爱的滋味。”沈慕阮笑着,可眼泪却从眼角滑落。
“云曦……”毕竟也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是误把她错认成云皎,可曾对她好也是真的。
“龙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沈慕阮笑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琉璃瓶子,瓶子里是半瓶血黄色的液体,轻声说,“这是魔尊给我的忘川河水,可以消磨断念剑上妖神的力量,如果把这瓶水浇到断念剑上,断念剑也就和寻常的长剑没什么不同了,揽月楼无法集齐十方神器,妖神收到损伤,还能再被封印千年。”沈慕阮将那琉璃瓶子打开,在穆轻寒诧异的目光中,将那瓶内的液体倒在了地上,土地立马像被烧焦了一样开始泛黑,发出一阵烧焦的恶臭,并且向外蔓延开来,“可我不想毁掉断念剑,龙珏,你还记得吗?断念剑可以斩断一切,包括记忆。如果你不收我为徒,我就用断念剑斩断你的记忆,让你只记得我,”沈慕阮垂眸,轻笑,“记得我是云曦也好,记得我是沈慕阮也好,只记得我一个人就够了。”
“云曦,你疯了。”穆轻寒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慕阮。
“对,我是疯了。”沈慕阮冷笑,“可如今断念剑就在逸剑阁里,龙珏,你说,我这个疯子,敢不敢这么做?”见穆轻寒不说话,沈慕阮又走近了几步,“泽明君,你到底要不要收我为徒,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