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不见了。
这三头狼撞在一起,身体猛然下陷到雪层里,然后又低咆着跃了出来,各自奔出十数步后才转过身,不安地发出低咆。
与此同时,其他狼也散了开去。
少年消失的地方,露出一个大洞。
少年躺在洞中,有些发怔,倒不是他被摔得不轻,而是他发现群狼没有扑进来,反而在洞外远远地打着转,一会看着洞内,一会又警惕地将头转来转去。
看到这一幕,他并没有去想群狼为什么表现得这样异常,而是生出一丝侥幸,感觉自己莫名地安全了。
而有了安全感,他才发现自己很累。
先前那几个普通人也能作出的动作,已经用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突然,洞外狼群惊散而去,边跑边警惕地回望着洞内。与此同时,洞内响起一声闷雷,然后一阵腥臭的风从洞的深处扑出来。
少年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能让那些凶残的恶狼惊惧的,自然是比恶狼更为凶残的存在。
这是个熊洞。
腥风里扑出的是一头小山般的黑熊,眼睛里冒着的不仅是凶残,还有愤怒。
大好的冬眠让这个瘦小的人类惊醒了,哪里能不愤怒?
黑熊的速度极快,瞬间便从洞深处扑来,少年能够清楚地看见它那长长的獠牙,以及那双不太清醒但绝对愤怒的眼睛……
腥臭的风好像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实质的存在,让少年感觉到了无穷的压力,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哪怕是翻身躲避的力气。
而就在这时,黑熊那双凶悍而愤怒的眼睛突然不在了!
——在距离少年不足五步的时候,黑熊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把铁叉,铁叉前端已没入黑熊眼睛,后端那根手臂粗的焦黄色木柄则从少年头顶横过,直至洞外。
与此同时,洞中响起黑熊的怒咆,洞外则是一片粗重的喘息。
虽然被铁叉扎中眼睛,但因自身的重量和扑出来的速度使然,黑熊还是向前冲了些许,呯的一声扑倒在少年的脚边,扑起一片灰蒙蒙的纷尘,而那根手臂粗的木柄则在它扑倒时脆声折断。
黑熊狂怒而痛苦地吼着,暗红的血从眼眶内汩汩流出,它绝望地着甩动头颅,庞大的身躯侧翻起来,眼见便要压着少年。
这时,一道人影从洞外扑来。
那是个黝黑的青年。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青年像石块一样砸在黑熊身上,看着他手中那把简单的铁刀,刺入黑熊胸前那团白毛中,直没刀柄。
黑熊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然后转为低呜,眼睛、胸口不断地流着血,口中吐着白沫,渐渐没了动静。
洞口一暗,又闪进来两条人影。
“终于逮着它了!”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又兴奋。
“没破了皮吧?”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紧张而低沉。
少年一直瞪着眼,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如天神般突然降临的三个年轻人。
一个是杀死黑熊的黝黑青年,一个是后进洞来且看着有些木讷的青年,另一个则是名青春洋溢的少女。
“咦?”
少女看到了少年,吃惊道:“真的是个人啊?”
少年不明白少女这话的意思,但明白眼前这三个年轻人并不是天神,而只是三个普通人。
…………
温暖。
红色杂着少许金黄的火焰,让少年感觉很温暖。但真正让他温暖的,当然是那几碗熊肉汤,和两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面饼。
三个年轻人都在上半身斜穿着兽皮,两个男子默默地收拾那着只黑熊,以前同样没了眼睛的三只灰狼;那个少女则蹲在火堆旁边,撑着下巴看着少年,眼中充满了好奇,或者其他什么。
少年一直没说话,两个男子也没怎么说话,但少女是到现在才没有说话。
所以少年知道少女名叫杏儿,两个男子都是她哥哥,黝黑青年是大哥虎子,木讷青年是二哥铁牛。
他还知道,杏儿兄妹三人都是大巴山的猎户,对洞中那只黑熊追踪已久,只是一直没有准确探到它藏身的洞穴,直到今天……
当然他也知道,先前的自己被少女误认为是被群狼追逐的雪羊,甚至少女还给两个哥哥打了个赌,说雪羊皮一定比黑熊皮更值钱。
感觉恢复了些气力,少年试着站了起来,确定能够独自走动后,他慢慢向树林深处走去。
虎子和铁牛瞟了一眼,继续着手中的分割动作,杏儿则转了转眼珠,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悄悄跟了上去。
少年在一棵雪松后面停了下来,看着跟来的杏儿皱了皱眉,似乎在说他需要方便的时候她跟了上来,实在不是很方便。
“我知道你是谁。”
杏儿没注意少年不方便的神色,红朴朴的脸上透着些得意,回头瞟了瞟远处,笑道:“我那两个哥哥是笨蛋,但我可不是。”
少年静静地看着杏儿。
杏儿神神秘秘地凑近,小声道:“你是女娃子!”
少年默然。
“你叫什么名字?”
“…..草儿。”
“是吗?我叫杏儿,你叫草儿?真好,听起来就像姐妹。我从小就想要个姐妹,可爹娘到底没有给我生个姐姐或妹妹。”
“……”
“你有姐姐妹妹吗?”
“没有……”
“那你多大了?”
“十六……应该是。”
“那你做我姐姐好不好?我今年十五。”
“……好。”
“嘻嘻,真好!”
…………
虎子和铁牛分割好了一头熊和三只狼,再把皮和肉作了相应的处理,尤其是将那张完整的熊皮细细抹了盐屑,铺展着放好,再让风吹到半干后,天已经快黑了。
四人在林间过夜,伴着温暖的柴火。
“草儿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雪山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你怎么也不在家过年啊?”
“……我没有家。”
“怎么会呢?那你爹娘呢?”
“……不知道。”
“啊?”
杏儿看着草儿,眼睛有些迷蒙,轻声道:“我爹娘去年也都走了……”她知道没有爹娘是什么感受,抹了抹眼角,然后看向两位哥哥。
“看”这个动作很简单,但对于她来说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她知道家里穷,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喝。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很渴望两个哥哥同意自己的意思。
虎子和铁牛自从闷声不吭的少年变成名叫草儿的女子后,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但此时却同时感受到了杏儿眼神中的意思,于是两人闷吭一声,点了点头。
“那去我们家吧。”
杏儿高兴了,对草儿说道:“以后我们就可以作个伴了……我家不远,就二十里地,明儿一早出发,晌午就能到。”
草儿没有说话。
杏儿看着草儿,眼睛生出些期待,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不嫌我们家里穷的话。”
草儿暗自运行了下内力,发现经脉还是像泄了气似的运转不起来,于是点了点头,道:“不会。”
杏儿欢呼起来,又挽着草儿胳膊,将头枕在她肩上,喜道:“我太高兴了,终于有个姐姐陪我了。”
草儿微微笑了笑,然后很诧异地记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笑过。
她有些出神,脑中不知觉地出现那座高大空旷的殿室,和殿室内那数层总是垂下的缦纱,以及缦纱后面总是带着面具的先生。
自己的功夫都是先生教的,出了问题当然应该问问先生。但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回不去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半晌,她将手伸向领口,感受到破棉袄下那硬硬的玉蝉,再次笑了笑,对杏儿说道:“我也高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