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姑娘了。”
玄空点了点头,他本来以为宁宁带他到附近的医馆去,然而他话音刚落,宁宁就握住他的手臂,施展巧劲将他送到旁边的马匹上,她自己则牵着缰绳往前走,声音淡淡道:“走吧,你伤势不轻,不要妄动。”
玄空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她医术不俗,恐怕在扣住他脉搏的一瞬间就发现他的身体情况,他惊讶过后,下意识看向她板着脸嘴角下撇的样子。他能感觉到她不高兴是在看到他受伤之后,玄空突然心头一虚,眼神飘忽了一瞬,求生欲极强地保持沉默。
也因着这份莫名的心虚,他一路无声地任由她带着自己找了一家客栈,订了一间上方,又叫来店小二令他买来些疗伤用品。
安置下玄空后,宁宁冷着脸给他做了一套全面检查。玄空第一次在一个姑娘家面前赤着半身,全身上下除了一条单薄的寝裤都脱得光光,仅仅是趴在被子里听着宁宁在桌子上鼓捣药杵的声音,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跳声越来越快。
宁宁按住他的肩膀,神色淡然地掀开玄空身上的薄被,视线所及尽是些惨不忍睹的伤痕——
玄空的背后一片青紫交加的棍棒淤痕,皮开肉绽的伤口足有十几处,没有了衣物阻隔,血腥味顿时更加浓烈。宁宁眉间皱得更深,一面心里暗暗抱怨老和尚下手真狠,一面仔细地检查伤口换药。淡绿色的药膏在伤处化开,玄空原本疼痛到近乎麻木的伤口拂过阵阵清凉,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
他的皮肤白得简直能在阳光下反光,起初宁宁还在全神贯注地上药,渐渐地,她的眼神不禁在他肩膀光滑紧致的肌肤上流连,一个手痒没忍住伸爪子摸了两把,羡慕嫉妒恨道:“和尚,你的皮肤怎么保养的,比我一个女人都白了一个色号!”她的幽冥诀本就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和尚若不是修炼的功法不一般,那就只能是天赋异禀了。
玄空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颤,闷不吭声地将脸埋在枕头里,耳尖红得能滴血。
他接连几次深呼吸,才偏过头看向她,嗓音微哑:“为什么不去医馆?”
“去什么医馆?你是嫌认识你的人太少了是吗?”宁宁闻言白了他一眼,“再说,小镇上的大夫能有我的医术好?和尚,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听出她语气中不加掩饰的骄傲,玄空不禁想笑,但听得那一声和尚,他不由沉默下来,轻声说道:“宁姑娘……我已经不是和尚了。”
宁宁瞥了他一眼,利落地用绷带打了个精致漂亮的蝴蝶结,故作随意的问:“是吗……那我叫你什么?玄空?空空?还是你的俗家名字?唔,我记得似乎是……谦?话说,你姓什么来着?”
玄空叹息道:“沈谦。”
宁宁蹲到他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光头:“很好的名字嘛,适合你。”
不得不说,苏雪迎虽然是个渣爹,但起名的水平还是不错的。这样也好,他是梵音寺佛子,还俗后是沈谦,他的父母是小渔村的农女苑氏和猎户沈映雪。至于旁的什么药叉佛和那王府里的秀姨娘,根本与沈谦没有丝毫关系。
只要玄空能想通,那对渣爹妈做什么都影响不了他。
不过……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忘了跟玄空说,是什么来着?唔,嗯,啊……一时想不起来了。
算了,想不起来的事八成不重要。
被遗忘到天边的原男主云天辰:很重要啊喂!你给我赶紧想起来!我哥还有一个弟弟在喘气呐!
宁宁挠了挠下巴,决定说点高兴的事转移一下玄空的注意力,她扶着玄空坐到软塌上,推开榻边的窗户,抬手指着楼下的马厩。
玄空定睛看去,下一秒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只见楼下衣着朴素的苑秀儿正和“玄空和尚”抚摸着一匹棕黄色的马儿,“玄空”似乎说了什么话,逗得苑秀儿抿着嘴直乐,那慈爱的眼神看得楼上真正的玄空直起鸡皮疙瘩。
身后传来宁宁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应该在奇怪苑秀儿今天怎么没来找你吧?其实很简单,我让身边暗卫易容成你的样子和苑秀儿周旋,他一路随我从凌月教来到梵音寺,已经观察了你许久,言谈举止都能有五六分相像。再加上苑秀儿对你并不了解,瞒过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很容易。”
听这话,玄空皱了皱眉:“这毕竟是我的私事,怎好让姑娘出手相助?”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再说,谁说我就是为了帮你?难道你不知道,药叉佛也是我的目标吗?”
玄空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个人是你爹。”宁宁抿了一口茶,淡定道:“但他年轻的时候不止渣了你娘,还渣了我师父。作为一个孝顺的徒儿,我怎么能不把罪魁祸首抓住送给我师父?话说,你不会阻止我吧。”
这话当然是借口,只不过是为了安玄空的心罢了。
不过宁宁转念一想,把药叉佛抓起来给师父出出气也不错。落到师父手里,保证那死渣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相信疼爱徒弟的美人师父一定会看牢他,不会再让人溜出来给小徒弟添麻烦。
一箭双雕,biu~biu~
玄空皱了皱眉,然而想到前世自己被捅的那一刀,他想了想,还是答应道:“随你,那个人的事与我无关,不过,之后的日子,还要拜托宁姑娘多多照顾了。”
“不妨事。”
宁宁见他终于松口答应,也是高兴了起来,拎着桌子上的药包到厨房煮药汤,直到第二天苑秀儿两人离开,宁宁才扶着玄空给他又换了一遍绷带,易容过后带上纱帽,顺着暗卫留下的标记追了出去。
之后每一日,宁宁都亲自来给玄空上药,不过三四日,玄空的伤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日,他正在客栈里看宁宁买来看的话本,一个软软的包裹砸到了他身边,玄空翻书的手一顿,目光移向包裹。
“这是什么?”
“假发,你那光头太显眼了,总不能时时刻刻戴着纱帽。”宁宁笑了笑,“我刚得到消息,苑秀儿一大早甩开了我的暗卫,十有八九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赶紧换上假发,咱们一起跟上去!”
“你还会做假发?”
“那是,本姑娘无所不能,赶紧的!别磨蹭!”
宁宁没告诉他的是,这头发是她从一个撞到她手里的小偷脑袋上剃下来的,本来她都在考虑要不要到马尾巴上薅毛了。
说着,她三下五除二给玄空贴上假发,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易容过后的玄空一身月白长衫,看起来就像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哥,任谁都看不出来他的本来面目。
“多谢你,宁姑娘。”玄空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铜镜,感觉到她专注地在他颈后那一片贴上假发,温热的呼吸轻拂过肌肤,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感,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感觉这姑娘就该这么温馨自在地陪着他,守着他。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莫名想起了受诫前一夜,他去找师父,听到的那一席话。
“十多年前,你还是个孩子,生得玉雪可爱,聪慧极了,为师一见你就喜欢的紧,而你,也没有辜负为师的期望。可惜世事弄人,以后的路为师无法再陪你走下去了。孩子啊,你要知道,师父已经八十古来稀,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师父不求你能成为流传千古的高僧,只希望你做个好人,平安幸福地活到老。”
“人无法选择出生,却能选择未来要走的方向,世情总有两面,一念成魔,一年成佛。玄空,你明白吗?”
“玄空,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唤你的法名,但只要你愿意,梵音寺永远是你的家。”
“既从此不再是佛子,那就将自己当作普通男人,去做你想做的事,希望下一次回到梵音寺,你能站到为师面前,高高兴兴地说一声,师父,我回来了。”
自打重生以来,越来越重的负担积压在心头,几乎让他不能呼吸,后来回到梵音寺,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还俗,事当临头又忍不住胆怯起来。
想到梵音寺的师兄弟们,想到师父十几年来的谆谆教导,越想越觉得,他对不起梵音寺,更愧对师父。
哪怕身处从小长大的佛寺,玄空也无法静下心来。
他罪大恶极,哪怕这一世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心却已经不再纯粹。
在苑秀儿找上他的那一刻,前世种种尽皆涌上心头。
即使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是梵音寺佛子,可是他可以不在乎流言,不在乎亲生父母对他的伤害,但是他却不能不在乎梵音寺……恐怕师父对他是十分失望的吧。
然而,这样的念头在他与师父夜谈之后打破了。
这一刻他只觉得,玄空何其有幸,能成为梵音寺之僧人,能拜济慈方丈为师,以及……身边能有小妖女不离不弃。
“好了。”少女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出发吧。”
玄空勾起了唇角,笑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