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东宫血案,三谏止废。
司马炎废太子之心虽止,毕竟司马衷顽痴,他必然担心司马氏未来不稳,便就让聪慧的司马遹辅佐太子理政,然,司马遹虽聪慧,但也毕竟是个孩子,司马炎为让司马遹不负重望,便就有心为其高选幕僚辅佐。
仲春,太极殿的蟠龙柱凝结着晨露,武帝将《汉书·霍光传》掷于青玉案,目光扫过阶下群臣:";诸卿观昌邑王旧事,可有新解?";
太常卿王戎的象牙笏板微颤:";霍光废立,实为匡扶汉室...";
";错!";武帝突然起身,腰间司马懿遗留的螭纹玉带钩撞得叮当响,";若无张安世掌禁军、田延年控粮草,霍光岂能成事?";老皇帝拾起司马遹昨日临摹的《急就章》,";朕欲为皇孙立辅政班底,诸卿可有良选?";
御言落地,文武百官皆都窃窃私语:“皇孙司马遹聪慧,得陛下如此宠爱,谁又能辅佐的了?如果没有真本事,岂不负了陛下之恩?”
虽是如此,却也个个心中度量自己。
三日后尚书台,武帝抚摸着司马遹六岁时画的《流民图》。画中并州饥民手持木牍,上书";愿见广陵王";。
";宣刘寔!";
殿门开处,五十六岁的散骑常侍趋步入内。他玄色朝服下摆沾着雪泥——这是三日前从并州巡察快马赶回的证据。
";朕闻昨日太子太傅讲《盐铁论》,以桑弘羊比贾允,皇孙旁听之时,颇觉不妥。";武帝突然发问:“刘卿如何看此论?”
刘寔坦然跪坐:";贾公定鼎有功是真,与民争利亦是真。殿下能察其两面,实为明辨。";
司马炎不由微微上扬,取出一卷帛书:";卿在冀州罢黜豪强、复耕民田的奏章,遹儿批注了十二处。";展开处,";平籴法当因地制宜";等朱批赫然在目,边说边就展示刘寔:“皇孙批的可妥?”
刘寔看着司马遹批复,不觉愕然:“如同陛下所批一般。”
“既然如此,朕想让刘卿辅佐与他,不知可否?”
“只怕臣误了殿下。”
“难道刘卿不怕误了天下社稷吗?”
司马炎忽蹙眉问询。
“臣,领旨。”
次日诏书颁行:";进散骑常侍刘寔为太子太傅,专辅皇孙遹。”
武帝虽为司马遹高选幕僚,然还有一件事让他心神不宁:“朝中诸王均已封国就蕃,然京师之中,仔细思来,却还有危害遹儿之人,为司马遹安危计,也需打发的远远的,无令不得进京。
三月十八大朝会,武帝当廷掷出五枚金印,每枚金印,则是代表朝堂宗室封国就蕃之人,每念一句,贾允的脸色便就阴沉一分,他如何不知,陛下在为司马遹扫清障碍,而司马遹越是得势,司马衷便越就危险,毕竟废太子虽被司马炎压下,可朝野上下却是蠢蠢欲动。
";陛下!";贾允出列时紫貂裘扫落笏板,";宗室权重恐蹈汉七国之祸!"; 旋即出面谏止。
";贾公多虑了。";司马遹突然从屏风后转出,十岁亲王手持《封建论》,";昔周公封兄弟之国十五,汉高祖封同姓九王,皆为藩屏中央。";他指向舆图,";今吴地初平,胡马窥边,正需叔祖们守要冲、固山河。";
满殿寂静中,武帝将最后一枚金印放在孙子掌心:";广陵王司马遹,加开府仪同三司,许自辟僚属。";
谷雨,芳林苑的槐花纷扬如雪。刘寔剑指沙盘:";当年邓艾偷渡阴平,殿下若为姜维当如何?";
司马遹移动代表蜀军的木俑:";弃剑阁,诱魏军深入,断其粮道于涪城。";突然抓起把槐花撒向沙盘,";或借瘴气之利,效诸葛武侯火烧藤甲兵。";
";殿下漏算了钟会二十万大军!";刘寔剑锋横扫,木俑尽倒,";为将者当知...";
";知止不殆。";少年笑着接话,";故孙武曰';上兵伐谋';,学生已命人将《孙子注》送至邺城三叔祖处。";
窗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贾南风冷眼看着满地参汤:";好个';藩屏中央';!本宫倒要看看这些叔祖能屏几日!";
暮春,洛阳东宫永巷的石板缝里渗着血水。贾南风的鎏金护甲刮过暴室院斑驳的砖墙,身后八名持戟侍卫拖拽着宫女秋棠。那女子腹部微隆,素色襦裙上沾满鞭痕。
贾南风鎏金护甲不时染血,她忽得扯过侍卫长戟,戟尖直直抵住宫女咽喉:“贱婢,胆敢秽乱东宫!说!这野种是谁的?”
宫女秋棠颤抖着解开衣带,露出螭纹玉佩,此乃太子之物:“太子…上月醉酒临幸奴婢…”
“醉酒?”贾妃不由暴怒:“汝等都想当谢才人吧?”话音未落,青铜戟已刺入腹部,血溅当场:“当谢才人,我让你当!”
杀罢宫女秋棠,贾妃怒四名目击宫女:“汝等本为同僚,却是知而不报,难道个个皆有此心?一个司马遹已经让老娘痛不欲生,岂能再容你们生个二男?只怕生了,也没有那孽子的福分。”也不等四名宫女辩解,便又持戟,一戟一个,残杀于当堂,杀完仍不解气,又踏上她的大脚,狠狠猛踢:“尸首抛入暴室枯井。”
其他宫女皆都跪地,吓得如同筛糠,贾妃看着吓得要死的宫女怒喝:“秋棠下场,汝等要看清。”
然,皇宫之中,即便她是太子妃,又如何容她如此惨暴乱杀无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皇宫之中,到处都是耳目,或者是她的,又或者是别人的。很快,便就传到司马炎耳中:“大胆,皇宫之中,岂能任由嫉妇为所欲为?”
太医令接诏验尸时,不觉胆战心惊:“东宫宫人秋棠,年十九,孕五月,刃创深三寸,子死腹中。”
次日卯时,太医令跪在太极殿青砖上。武帝将带血的玉佩掷于案前:";太子当真临幸此婢?";
";臣验过彤册...";太医令银针匣中滑出半截襦裙,";确,确...确有记录。";
武帝不觉蹙眉流泪:“这么说,此乃皇室血脉?”
太医令不敢发话,只在阶前重重叩头。
";查!给朕彻查东宫!";武帝的咆哮震落梁间积尘,";凡有孕者,即刻迁入昭阳殿!";
戌时的椒房殿飘着龙涎香,贾南风绞断一缕青丝:";父亲送来的凌霄散,可试过了?"; 虽然昨日刚刚杀了人,今日却是无事一般。
贾谧呈上青瓷瓶:";混入熏香,三月可致女子绝嗣。";
鎏金护甲划过瓶身:";不够!传话暴室署——凡侍寝宫女皆饮避子汤,违者杖毙!";
更漏声里,三十名黄门宦官捧着药罐走向各宫。
嫉妇杀了秋棠,更怕他妾再生二男,竟恶毒致所有侍寝宫女皆饮避子汤。
寒露,芳林苑飘来药香。司马遹盯着太医署密报:";上月东宫又暴毙七人,据太医令查实,皆是饮用避子汤过量呕血而亡。";
太傅刘寔剑指舆图:";贾模部曲已控上东门,殿下当小心为妙...";
少年亲王突然咳嗽,袖中滑落染血丝帕:";传孤令,明日奏请父皇,放年满廿五宫人归家。";
五更时分,太极殿的蟠龙柱被暮色染成血色。武帝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密奏,帛书上";残害皇嗣";四字刺得他双目生疼。阶下常融伏地颤报:";东宫又死三个宫女,皆...皆饮避子汤过量呕血而亡。";
";取朕的剑来!";老皇帝一脚踢翻青玉案,司马懿传下的螭纹玉带钩碎成两截,";贾南风这毒妇!传旨——";
";陛下三思!";张华紫袍下摆扫过碎玉,";贾允旧部仍掌十二门戍卫,杨珧方才密奏,邺城成都王已整兵待发...";这座魏明帝所建的离宫,飞檐斗拱间已结满蛛网。
";当年曹芳被废于此...";老皇帝摩挲着斑驳的《徙戎论》碑刻,";传诏:即日起修葺西偏殿,更名';思愆宫';朕要废妃在此思过!";
常融低声提醒:";贾公率三千门客跪在宣阳门外请饶贾妃之罪...";
";让他跪!";武帝将贾南风的九翟冠掷下城楼,";告诉贾允,他女儿若死,朕许他陪葬!”
子时的永巷响起铁链声。贾南风九翟冠歪斜,鎏金护甲在火把下泛着冷光:";本宫乃太子正妃!尔等怎敢——";
廷尉杜预亮出诏书:";奉陛下口谕,暂迁娘娘至暴室院候审。";
三日后朝会,杨珧笏板高举:";臣查东宫避子汤案,涉事宫人皆供认受广陵王指使!";
司马遹出列轻笑:";杨司空可知《晋律》诬告反坐?";他展开暴室院尸格,";这七具尸体指缝皆有杨府香灰——您家暗桩用的熏香,掺了南海龙脑吧?";
张华适时呈上药库记录:";杨府领用龙脑香三十斤,超规制二十倍有余。";
子时的宫灯在寒风中摇曳,赵粲的素舆碾过永巷血渍。这位元康五年册封的充华,额间梅花妆已淡如残雪。
";贾妃年少,善妒乃妇人常情。";她盈盈下拜,袖中滑出平吴时的功臣簿,";昔年陆抗诛步阐,尚留其幼子。陛下岂不如东吴名将?";
司马炎看着赵桀,却是叹口气:“她杀的,可是皇嗣。”
赵桀无奈起了步辇,直奔皇后宫中。
杨后捧着司马懿的紫檀佛珠踏入殿门:";咸宁四年齐王攸作乱,贾公持先帝玉带钩叩开玄武门。";佛珠重重按在《徙戎论》奏章上,惊起案头尘灰,";今日废其女,明日邺城铁骑叩的便是九龙阙!";
司马炎看着皇后杨芷,不觉流泪:“皇后乃后宫之主,只怕以后还劳皇宫费心。”
刚走了皇后,却是又来了太尉杨珧。
太尉杨珧的玄貂裘扫落积雪,虎符掷地有声:";洛阳十二门戍卫皆贾氏故吏,金墉城修缮工匠半数是贾府门客!";他指尖划过舆图,在邺城位置按下血指印。
晨光刺破阴云时,武帝颓然跌坐龙椅。常融捧着废妃诏书欲退,忽被老皇帝夺过掷入火盆。
《晋书》评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惜武帝明察秋毫,终困于功臣旧谊;愍怀仁德聪慧,卒毁于妇人之毒。铜驼荆棘,岂非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