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章 金殿余怒,驸马哀叹。
却说武帝决意遣攸,不愿从谏。蓦见两公主入宫,至御座前敛衽下拜,哭哭啼啼力请留攸。武帝道:“汝等妇女,怎知国事?不必来此纠缠!”两公主跪不肯起,甚至叩头涕泣,惹得武帝怒起,拂衣外出,趋往别殿。两公主见他自去,无从再求,没奈何起身归家。太极殿的蟠龙柱还在震颤,司马炎龙靴踏过满地碎瓷,玄色冕旒上的玉珠撞得噼啪作响。黄门侍郎猫着腰跟在三步开外。郁闷之中,不觉便至别殿间,随口相问:“今谁值日?”
";王戎!";黄门侍郎赶紧开口。司马炎点点头,便抬步别殿间:“侍中到是可解朕心头之闷。”别殿间中,侍中王戎正在伏案整理待批奏章,忽见皇帝驾到,不由慌乱,赶紧起身跪倒:“臣王戎不知陛下驾到,未能远迎,死罪死罪。”
司马炎却是淡然:“朕今日心中被两位公主哭得郁闷至极,便就随便走动,侍中何罪之有?平身,听朕也倒一倒心中苦水。”也不等王戎答话,竟自把二公主求情之事说了一遍。
王戎只静静的听着,哪敢搭话?
“若果朕死了,朕为两公主至亲,两公主哭便就哭了,只是朕今日没死,这又是哭得哪般?若果齐王死了,齐王也是两公主至亲,哭也就哭了,可齐王也没死,这又哭得哪般?”竟至喋喋不休。
偏殿的青铜兽炉吐着青烟,王戎跪在冰凉的青砖上,看见皇帝龙袍下摆沾着几点朱砂——那是方才摔笔时溅上的。
";兄弟至亲!";司马炎突然一掌拍在紫檀案上,惊得砚中墨汁泛起涟漪,";朕要遣个弟弟就藩,倒成了满朝文武的话柄!";
忽得却又愤怒起来。
王戎的额头渗出细汗:";陛下息怒,诸位大臣也是......";
";甄德!王济!";皇帝抓起案头弹劾奏章掷在地上,";朕遣攸弟,本朕家事,这两个外戚倒敢让自家夫人进宫哭丧!";帛书擦着王戎的幞头飞过,露出";僭越";二字。
越说越气:“朕毕竟还是朕!”
司马炎突然转身,指着侍中王戎大喝,“拟诏”,冕旒珠串在烛光中投下晃动的影子,";王济迁国子祭酒,甄德改任大鸿胪。";
王戎早已听的明明白白了,他忽然醒悟,司马炎心中的刺,本就扎的他太疼,今日又被两公主把这根刺又往更深处扎了一次!扎的他生疼,难以忍受,他有气不能发在两公主身上,现已是迁怒到了新旧两位驸马。
王戎握笔的手一颤,然,帝王之命,不得不行,墨汁在宣纸上晕开黑斑时,王戎斗胆一谏:";陛下,王济上月刚主持修订礼制......";
";要朕说第二遍?";皇帝的声音陡然阴冷,";还是说侍中也想换个位置?";
狼毫笔尖终于落下时,王戎瞥见窗外掠过两只寒鸦。他想起三日前在甄府赏梅,恰时王济还笑着说等开春要为新太子编撰启蒙读本。
不错,王济怎么知道,事情变化的这么快?就连昭阳殿的京兆公主听到消息时都吓了一跳:";这么说,甄卿与王卿都被贬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声音发颤:";是。王大人接诏时,当场呕了口血......";
京兆公主突然掀翻妆奁,玛瑙珠子滚了满地:";好个';家事';!当年他求着我们与贾郭两家联姻时,怎不说这是';家事';?";
而王府书房,王济刚擦拭完吐过血的嘴唇,握着贬谪诏书的手青筋暴起:";好个鸟尽弓藏!当年平吴之战,是谁冒死为他传递军情?";
";慎言!";甄德慌忙掩上门窗,指着他手中诏书,";这';国子祭酒';好歹是清贵之职......";
";清贵?";王济突然大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让我去教那群纨绔背《论语》,不如发配边疆痛快!";
窗外飘起细雪,常山公主的轿辇恰好停在门前。她看着满地碎瓷,想起二十年前初嫁时,王济在喜轿前说的那句:";公主莫怕,臣定护您周全。";
而如今,王济却护不了他自己。
";臣有负公主所托。";王济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官帽歪斜着露出鬓角白发。“本宫无怨。”常山公主伸手欲扶,金护甲却勾住了他官袍的织金云纹:";是本宫连累了你们。";
夫妻对望,泪流满面!
京兆公主突然冲进来,斗篷上还沾着雪粒:";我刚得来消息,攸哥哥他,他也吐血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袖中落出半块玉佩——那是司马攸及冠时赠她的和田玉。
更漏声里,甄德默默拾起摔碎的茶盏。瓷片上的缠枝莲纹裂成两半,恰如当年司马炎与司马攸在太学共用的那方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