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7章 三国归晋,武备废弛。
太极殿的晨光穿透青铜鹤炉的镂空,在《四海升平图》上投下斑驳的龙纹。司马炎的手指划过绢帛上荆州地界,那里绣着的战船已被改作商船模样,船帆上";泰始十年造";的金线刺得他眯起眼。
";诸卿看这蜀锦新纹——";
皇帝突然发力撕开锦缎,裂帛声惊得檐下白鸽乱飞。三丈长的贡绢裂口处露出原本被遮盖的吴地水纹,那是王浚楼船破浪的旧绣样。山涛的笏板在掌心转了个圈,突然挑起御案下的断剑残片——剑身";汉光武赐幽州牧";的铭文寒光未褪。
";陛下可记得此物?";
山涛的声音像锈剑磨过青石。断剑悬在《太平御览》竹简堆上,剑穗流苏扫过";永平元年罢边戍";的字样。贾允的云纹官靴突然踩住流苏,金线绣的獬豸兽首正对着断剑缺口。
";山司徒老糊涂了!";
贾允靴底碾过流苏上沾着的辽东沙砾,";如今鲜卑献马,南蛮贡象,莫非还要学汉末刺史拥兵自重?";他的玉带钩突然撞到御案,震得益州进贡的铜鼓模型";咚";地闷响。
殿外忽起马蹄踏碎琉璃瓦的脆响。八百里加急的信使满甲红土,捧着的竹简还带着交州瘴气。司马炎用小指金护甲挑开火漆,读着陶璜奏章冷笑:";好个陶士行!说交州六万蛮户不服王化...";他突然将简册掷向铜鹤香炉,竹简撞散香灰,露出炉底未燃尽的";广陵兵变";奏报残片。
山涛的笏板突然插入纷扬的香灰:";宁州夷人顺流三日可达建康!";灰烬在他袖间勾出长江水势,";陛下可还记得陆抗顺江而下时的战船速度?";一片香灰正落在《四海升平图》的江陵渡口,那里新绣的桑田蚕室图案开始焦卷。
贾允突然抓起铜鼓槌猛击:";鲜卑大单于上月刚送质子入京!";鼓声震得梁柱落尘,";慕容涉归的儿子还在太学背《论语》!";鼓槌指向殿外拴着的汗血宝马,马鞍上慕容部的金狼徽记在日光下刺痛人眼。
司马炎的手指突然抠进贡锦裂缝:";拟诏!";他腕间佛珠崩断,菩提子滚过陶璜奏章上";州兵未宜约损";的血朱批注,";大郡置吏百人,小郡五十——";话音未落,山涛的笏板";当啷";砸在铜鹤长喙上,惊得炉中死灰复燃,青烟勾勒出并州狼烟的形状。
殿角漏刻显示已过巳时三刻,十名中书郎正将";罢州郡兵诏";誊抄发往三十六州。宫墙外,一匹快马驮着陶璜私铸的俚人弓弩图正奔往交州。
交州府衙的犀角灯在暴雨中忽明忽暗,陶璜的玄铁甲胄上凝着未擦净的箭锈。他手中匕首猛然扎进《百越山势图》,刀尖刺穿的正是宁州夷人标注的粮道,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岭南铜柱拓片上,柱身";马援立此";的汉隶忽明忽暗。
";宁州夷人的独木舟,顺流三日可达交趾!";
陶璜的朱砂笔在地图上圈出湍滩,砂粒簌簌落在副将捧着的诏书副本上。窗外闪电劈开夜幕,照亮甲胄上二十一道箭痕——最深的那道来自孙权时期的合浦之战。
副将的手在颤抖,诏书帛卷滑出鎏金匣:";刺史...洛阳命各郡熔兵甲铸农具。";他袖口沾着珠江的咸腥,那是八百里加急涉水而来的痕迹。
";取我私库金饼!";陶璜突然掀翻案上《屯田策》,竹简散落处露出暗格里的虎符,";连夜招募俚人弓手——";他抓起铜壶猛灌蒟酱酒,";就说防着扶南国的海寇!";
惊雷炸响时,匕首柄镶嵌的南珠迸裂。陶璜的指腹抹过珠粉,在诏书";大郡置吏百人";处按下血印:";当年马伏波南征,可没指望过洛阳的粮草!";他撕帛的裂帛声混着雨打芭蕉,残片飘向窗外,正贴在铜柱拓片的";汉";字上。
府库铁门轰然洞开,五十箱金饼在闪电中泛着冷光。俚人酋长的骨刀突然架在陶璜颈侧:";晋官也敢信我们獠人?";刀锋割断一缕白发,陶璜却将虎符拍在骨刀纹路上:";这是陆都督当年平儋耳的军符——他说俚人的箭,射得穿吴人的楼船。";
暴雨冲垮了珠江堤岸,漂来的《永宁历书》残页正卡在铜柱裂缝。陶璜的官靴碾过";州郡罢兵";的字样,他亲手将最后一箱箭簇搬上俚人舟船时,对岸突然亮起火光——宁州方向的狼烟撕开了雨幕。
更鼓声中,被冲走的历书残页,带着";永宁三年";的字样正缓缓沉入江底。三十里外俚人山寨,新铸的箭簇已刻上晋朝官印与百越图腾)
昌黎城头的落日被金狼旗撕成血缕,守城校尉的指甲抠进城墙缝里——那里嵌着三年前鲜卑献降时射入的断箭。他抓起空弩机砸向粮仓铁锁,";哐当";一声震落檐角冰棱,仓内堆积的《屯田策》竹简哗啦啦倾泻而出。
";刺史上月才卖尽武库旧械!";
校尉的咆哮混着鲜卑牛角号的呜咽。他扯下绯色官袍裹住墙砖,粗麻线在冻僵的手指上勒出血痕:";扔!给老子砸!";士兵们撕开《劝农诏》裱糊的城门,纸屑纷飞间露出夯土墙芯——去年为应付巡察,刺史命人用漆画伪装铁皮。
慕容涉归的银鞍反射着最后一道夕光,他搭箭拉弓的动作优雅如猎鹿:";晋人无甲!";五万骑兵的吼声震塌城楼鸱吻,箭雨穿透纸门,将《大郡置吏百人》的诏令钉在刺史座椅上。一支鸣镝射断吊桥铁索,断裂处露出蛀空的木芯——那是熔铸守城弩换来的檀香木。
校尉的靴子陷进竹简堆,他抓起《泰始十年赋税录》掷向敌阵:";狗娘养的!老子送你们读圣贤书!";书简撞上鲜卑重甲散成篾片,露出夹页中刺史私卖军械的账目。慕容部的先锋骑兵踩过竹简,狼牙棒挥向城垛时,夯土中突然露出半截汉朝箭簇——正是马踏飞燕纹的旧制鸣镝。
";放火!";校尉将火把抛向粮仓,粟米在烈焰中爆裂如箭矢。他赤脚踏过燃烧的《罢兵诏》,从灰烬里抽出半柄锈剑——剑格处";幽州刺史";的铭文已模糊难辨。鲜卑人的云梯钩住女墙时,他反手将剑刺入自己曾亲手拆毁的弩机基座,火星溅上慕容涉归的狐裘。
夜风卷着带火的粟粒飞向辽东平原,照亮三十里外新筑的鲜卑祭坛。坛上摆着晋朝刺史赠送的";永宁";铜鼎,鼎中盛着昌黎武库的最后三支铁箭。慕容部的萨满将箭簇投入火中,唱词混着焦糊味飘向洛阳:";汉家天子熔剑为犁,鲜卑儿郎化犁为剑......";
俯瞰焚城,焦土上《罢兵诏》残片与鲜卑箭簇嵌成狰狞图腾。八百里加急的信使正踩过界碑,怀中告急文书印着慕容部金狼血爪。
洛阳暖阁的地龙烧得滚烫,司马炎却赤足踩过三十道告急文书。冰裂纹瓷盏中的茶汤结出薄冰,倒映着慕容部金狼旗插上昌黎城楼的画影。山涛抖开那件辽西送来的血衣时,腥气惊得炭盆爆出火星,一件残破的皮甲";当啷";坠地——甲片上的熟铁锻痕,正是去年熔铸的农具纹样。
";慕容部五万铁骑破关!";
山涛的笏板挑起皮甲内衬,露出刺史府的熔铁账簿:";昌黎守军用的锄头...";他猛然撕开账簿,铁屑簌簌而落,";连鲜卑人的皮甲都凿不穿!";
司马炎突然掀翻《太平御览》书架,竹简散落处露出暗藏的《罢兵诏》原稿。他的赤足碾过";永宁";年号,金狼旗的拓片正盖在陶璜旧奏的";不可约损";四字上:";拟诏!命各州刺史重掌兵民!";玉玺抓起又颓然垂落,砸碎了结冰的茶盏。
张华跪爬至炭盆前,火钳从灰烬中扒出焦黑的交州文书:";陶使君上月病逝番禺...";残页上的";募俚人";三字已化作飞灰,唯剩半枚血指印晕开如蛮族图腾。窗外风雪突然灌入,将陶璜临终画的《百越戍防图》卷到御案,图上朱砂标记的铜矿,正被慕容部狼旗覆盖。
";速召...速召各镇将军!";司马炎的冕旒珠串崩裂,玉珠滚入地砖缝隙:";让杜元凯从襄阳调......";话未说完,八百里加急冲散殿门,驿卒额头的冰碴混着血水:";并州流民张昌聚众十万,已破江夏!";
山涛突然咳嗽着展开《州郡兵籍册》,泛黄的建安旧册与崭新的永宁空簿并置案头。他蘸着冰茶在空簿上画出血色防线:";现在复兵,需三年才能......";话音未落,北风卷雪扑灭所有烛火,黑暗中唯有慕容部的鸣镝声借风传来,恍如二十年前平吴战鼓。
五更时分,雪停。宫人清扫暖阁时发现,《四海升平》玉雕的裂痕中塞着昌黎守军的断指,指上铜戒刻着";泰始戍卒";。而重新颁布的《复兵诏》被连夜发往三十六州,驿马踏碎的冰面上,倒映着各州刺史府连夜熔铸农具为兵器的火光。
永宁元年,州郡复兵。然慕容部已据辽东,张昌流民军截断漕运。陶璜私铸的五百张俚人劲弩,终成岭南孤城最后的箭雨。史载此夜后,晋武帝再不临朝听《四海升平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