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香湖畔。
谢鸳抱起了解白,将解白背在背上向着城外的方向缓缓走去。
在那个男人离开之后不久,解白就昏厥了过去。
谢鸳能够理解解白的悲伤,毕竟她听解白讲过自己的故事。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少女,才得到就失去,那太难以令人承受了。
既然他离去前托付了自己照顾好解白,那自己就要担负起这份责任。
她看了一眼刘晚阳,她听唐茹说起过姚阡陌,所以她自然也就认识依然披着姚阡陌皮囊的刘晚阳,她抿了抿嘴唇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唐茹的描述,姚阡陌应该是一个极其有想法的人,而她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并不那么熟悉,更缺少一些想法,所以她希望能够从姚阡陌那里得到一些建议。
刘晚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姚阡陌让他把解白带来,但是直到现在姚阡陌依然没有现身,而这个大高个她虽然不认识,看起来好像是解白的同伴,一副要带解白离开的架势,这就使得她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先留下吧。”刘晚阳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谢鸳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刘晚阳,但是还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的质疑——毕竟这是解白信任的人,她也该学着信任他们。
已经退到远处的曹听澜看向听香湖的神情有些古怪。
紫微垣也眯起了眼睛。
万魔血狱的震荡……消失了,整个万魔血狱,此刻都已然平静了下来,就好似之前那剧烈的震荡全部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方才那个男人回到万魔血狱所引发的吗?
所有人还在迟疑之间,一道道寒光骤然划破了听香湖迷蒙的水汽而来,原本如同军队一般严整的阵型在飞至众人头顶的时候便骤然散开,如同是一场流星雨一般的,漫天垂落而下,落入了各自主人的手中。
曹听澜一把抓住了破邪龙牙,破邪龙牙之上,寒光流转,微微颤抖着,好似有了那么一丝与众不同的气韵,若有似无,飘渺万分,就像是近在咫尺一般,只要伸手就可以捕捉,又好似是远在千里之外,根本触不可及。
沧海碧涛,海信狂潮,老铁枪,照夜,雀屏白羽,靖海,紫微星图……
一件件神兵各自回到了主人的手中,使得各自的主人神情都有些恍惚,尤其是其中一些已经走到了自己道路尽头的修者,如樊寒露、纪尘寰、柳妃卿这样太师顶的顶尖高手,都隐隐觉得挡在自己前方那一堵原本以为自己一生都可能无法越过的高墙,竟然有了那么一丝一毫的松动,有微弱的光从另外一端照耀了过来,让他们看到了他们以为自己也许永远也看不到的光景。
天师境!
他们有望突入天师境!
难以压抑的欣喜之后,是更加难以压抑的骇然,他们更加好奇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带走了他们的神兵之后,还给他们的神兵非但没有丝毫的缺损,甚至还带来了这样的馈赠。
在那个男人那里,天师境也只是这样随意就能突破的境界吗?
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了谢鸳——更准确的说,是谢鸳背上的解白的身上。
也有无数双疑惑的眼睛,看向了曹听澜。
作为始终守护着万魔血狱的太纯府,他们不可能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太纯府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曹听澜要下达那样一个命令?
如果那个少女死去了,那今天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想知道。
角宿更是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他有些理解为什么曹听澜要让自己去抓那个少女了,因为曹听澜算好了自己不会开杀。
刘晚阳的腰间刀剑齐全,离开的时候只有靖海,返回来的时候,扬波也混入了其中,刘晚阳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听香湖上——姚阡陌带着扬波,现在扬波从那个方向过来,是不是意味着姚阡陌也在那边,他情况到底如何?
但是比起担心姚阡陌来,刘晚阳还是更想先担心一下自己。
刘晚阳微微躬身,一手握住了扬波,一手握住了靖海。
曹听澜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全副戒备的刘晚阳,又看了一眼同样满眼提防的谢鸳,才微微拱手说道:“两位,事情已然告一段落,还请两位……”
“离开煌天,你看如何?”一个有些懒散的声音从听香湖上传来,刘晚阳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顿时轻松了不少,至少不用再这样紧绷神经了,他抬起一只手,把姚阡陌的面皮撕扯了下来,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在谢鸳满是愕然的目光里耸了耸肩,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姚阡陌踩着听香湖水面而来,他去掉了所有的伪装,全然不介意在即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他走上岸,看向曹听澜说道:“曹大人,万魔血狱的灾祸已经平息了,你要找的叛徒,我也帮你找到了,解决了,现在,换我,带人离开煌天了。”
曹听澜慢慢地眯了眯眼睛。
姚阡陌嘴角微微一扬:“怎么,曹大人不打算放行吗?”
曹听澜不语。
“我知道曹大人在想什么。”姚阡陌的神色之中满是讥诮之意,“现在杀她,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但是在这里,在煌天,在他可以感受到的范围内,你敢吗?”
曹听澜看着姚阡陌。
“曹大人,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对人心很失望,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太多了。”姚阡陌走到了谢鸳的身旁,挡在了谢鸳的身前,哪怕他的神色看起来无比的憔悴,但是那双眼中,却满是决然的光彩,“现在,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做这种无谓的尝试,风险,你承受不起。”
曹听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他微微抬手一揖,才说道:“这份忠告,我收下了。”
曹听澜猛地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路来:“请。”
姚阡陌看了曹听澜一眼,那眼中满是戏谑的光彩。
人心啊,总是这么让人失望。
在这个时候,如果他知道,这些人还打起了解白的主意,他会后悔自己的抉择吗?
是啊,在这个时候杀死解白,那是最合适不过了——解白体内的阴气已经被抽得一干二净了,体内寄存的剑意与那口剑都随他去往了门后的世界,现在杀死解白,不用担心阴气的爆发,也不用面对狂怒护主的剑意,现在杀死解白,就像是杀死一个婴儿一样容易,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一个无法以常理来度量的阴气源泉一样的存在。
这笔账,太划算了。
但是就是因为算着这笔账,所以姚阡陌才会觉得失望。
是对别人的,也是对自己的。
这样的思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人觉得可怕。
如果是过去的自己的话,他也会这么想,而且会比这样想得还要深一些。
那就是……
既然那个操纵着那么多阴气的男人可以守住万魔血狱,那把这个甚至可以自主产生阴气的少女,也扔进万魔血狱,那又会怎么样?
这个少女是那么天真善良,和她的父亲一样,自己只要编造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可以保证这个少女能够心甘情愿地走入万魔血狱之中,就像是她的父亲一样。
然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有很多的事情的确很无奈,的确要让人做出两难的抉择,无论做出哪一个选择,都会在良心上、道德上有着无法弥补的亏欠。
但是那是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那是你不做出一个选择,另外一个选择就会发生的时候,才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防患于未然,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是一句简单的防患于未然,就想要跳过中间所有的过程,直接奔向一个根本就没得选的结局,这不是一个能够让人接受得了的理由。至少,在真的到达那一步之前,不要就这样轻易地抹杀任何一个生命,不应该否认任何努力存在的价值。
如果一切,都以假定最坏局面会发生的角度出发而将那些可能导致最坏局面的因素扼杀,那防患于未然的理由将会成为一切暴行的借口,将会成为每个人逃避自己责任的借口。
姚阡陌缓缓走到了曹听澜的身边,他伸出手,搭在了曹听澜的肩头,缓慢地拍了拍:“你的养父从来没有因为你可能是七使徒的传人而防患于未然,他给了你机会,你是如何看待他的呢?是将个人那无聊的善恶道德观念置于了整个人类的安危之上的愚蠢吗?还是有着强烈道德使命感,维护着人与兽之间那不可逾越的底线的大勇吗?还是一个只是有着朴素价值观,从来不会去思考那么长远的大问题的寻常人呢?”
曹听澜微微瞑目。
“我理解你,但是我对你很失望。”姚阡陌顿了顿,“做出决策的人都不容易,因为他必须担负起每一个决策所会引发的后果的责任。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并不是只要你愿意担负起这份责任,所以你就能肆意地决策他人的生死。你的责任,不应该这么狭隘与局限,如果你只是一个寻常人,那么你追求稳妥的思考没有问题。但是你是太纯府正卿,你应该有着更大的勇气,应该看向一个更遥远的未来,所看的不应该只是表象,还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