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济民镇。
小白还是和往日一样,吃过了晚饭之后,在济民镇上悠闲地逛着。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生活在济民镇上,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她记得从东街的街头走到西街的巷口需要走多少步,有多少块砖,其中每一块砖都烂在了什么地方。
她甚至记得每一家每一户屋顶有几块瓦。
文曲跟在小白的身后,慢慢地走着。
他已经陪小白散了很多天的步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小白是这个济民镇里最特殊的存在。
天真活泼的小白好似有种极其特殊的力量,能够让人安心,能够让人心生喜悦。
每一次他跟小白出来散步,途中小白都会甜甜地喊出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的名字,很是乖巧地行礼——小白行礼的样子总是很可爱,他能够感知到小白每次行礼的时候,都是将双手如同小鸟一样向后扬起,而后向前鞠躬,她的头发倒批下来,让人忍俊不禁。
“小白,你见到那么多人都要打招呼,都要行礼,不累的吗?”文曲问过小白。
小白瞪着她那双满是灵气的眸子,眨巴着眼,有些困惑:“为什么会累呀?”
“因为你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事情。”
小白歪着头,仔细地想了想:“可是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啊。”
文曲哑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小白说得好像有道理,但是却又好像没那么有道理,至少还不能说服他,让他觉得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会是一件不无聊,不累的事情。
但是小白却依然乐此不疲。
她依然每天欢快地走在路上,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蹦跶着,给所有见到她的人带去欢乐——那些在济民镇上奄奄一息,等待着死亡降临的病人,总是觉得在见到小白之后,会被注入一股生命的活力,早已腐朽的身躯里,总会莫名地生出几分力量,支撑着他们活下去,活着见到明日的日出。
也正是因此,那些病人们愈发喜欢这个带着生机而来,让他们能够看到更多几分生的希望的少女,哪怕很多时候并不会说话,哪怕很多时候,只是那么看上一眼,却依然能够如同置身于春风暖阳之中。
济民草庐中的弟子对小白更是熟悉,尤其是那些同为少女的弟子与小白也很是亲密,总是能拉着小白絮絮叨叨地说上好久的话,小白也不觉得烦,就那么兴致勃勃地听着,就好像再寻常的唠叨在她听来都是这个世上最为好听的故事。
一些有些辈分,但是辈分却还不够高的长辈对于小白也颇是宠溺,哪怕她并不是济民草庐的弟子,但是她是在济民草庐长大的孩子,在医术上有着过人的天分,聪慧得让人想要收为弟子,却又都没有自信能够不耽误她。
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小白,几乎所有人都会随身带点吃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小白的爱好只有一个,那就是吃东西——不管是吃什么,小白总是会露出一副很幸福的表情,让其他人看了,也会觉得幸福,觉得那就是对带给他们欢乐的小白的最好的回报。
小白的每个黄昏都是这么度过的,巡视过整座济民镇,与沿途见到的每个人甜甜地打了招呼,揉着微微有些涨起来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又在水井的轱辘上坐下来。
小白喜欢坐在水井的轱辘上,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腮,去看天空——她常常想,如果自己飞到最高空,是不是就不算离开了济民镇,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一个更开阔的世界。
她为什么会学小鸟一样的姿势奔跑呢,就是因为她希望自己能有一天像小鸟一样能够飞起来。
文曲就站在小白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白聊天。
小白总是会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很多问题问得文曲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不知道这个少女小小的脑瓜里为什么总会有那些古怪的念头。
“娘亲和阿软到底去哪了。”小白小声地嘟囔道,娘亲和阿软都离开了整整一天了还没有回来,娘亲以前出门就算再着急也都会跟自己说一声的,这回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还有阿软也是,以前阿软每次离开都会跟自己打招呼,细细地叮嘱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这回怎么也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呢?
她们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了吧?
小白有些不安,但是她的不安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阿软踩着月光回来了。
月光下的阿软看起来更可爱了,粉嘟嘟的面庞,让小白想起了婴儿的脸,她有些忍不住想要戳一戳。
她从轱辘上跳了下来,欢快地跑到了阿软的身边,伸手捏住了阿软的脸庞,恣意地捏着,发出了一阵“嘻嘻”的欢快的笑声来,阿软的脸真的好软,再怎么捏都不觉得腻。
阿软看向小白的目光之中满是宠溺,她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小白的头。
从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丫头开始,这个丫头就喜欢捏自己的脸,喜欢叫自己阿软,可是自己并不觉得讨厌,在别人眼中性情孤僻,暴戾嗜杀的自己唯独对这个丫头另眼相看,没有什么能够比这个丫头对自己更重要了。
“小白。”阿软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怎么啦阿软?谁欺负你了吗?”小白瞪大了眼睛,气呼呼的,模样很是可爱。
“对不起,原谅我。”
小白一愣,眼中满是狐疑。
阿软的手拂过了小白的面庞,小白顿时便浑身一软,倒入了阿软的怀中。
阿软抱起了小白。
今天,她就要带小白走出济民镇,谁敢拦路,她就敢杀谁。
没有人能够阻止她。
她的寿命已经快到尽头了,她只想在自己死前,能够完成这最后,也是她唯一的愿望。
“你要干什么?”
文曲虽然目盲,但是还是听到了阿软的低语,他纵身挡在了阿软的身前,低声问道。
阿软冷冷地看着文曲,只是一眼,文曲的七窍便浸出了污血来,文曲的身躯忍不住战栗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好似是被千万把刀同时抵住了身躯一样,只要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在身上开出千万条伤口。
“滚开。”阿软咬着牙说道,这些日子她和文曲有些接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讨厌文曲这个人,所以她给文曲一个机会,但是仅此一次而已。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对小白做了什么?”文曲剑指一并,有剑意凝聚。
阿软眼中凶光爆绽,几乎是同时,文曲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浑身剑意瞬间破裂得支零破碎,整个人倒飞而出,一道清冷杀意毫不迟疑地便向着文曲斩落了下去。
找死!
文曲从来没有想过阿软的修为会这么高,他感知中的阿软就是一个寻常的少女,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气息,所以他一直以为阿软就是小白的一个玩伴而已。
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但是已经晚了。
那一道杀意还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的浑身毛孔便已经开始向外疯狂地涌出鲜血,脏腑破裂出一道道裂纹——只要那杀意落在他的身上,根本不需要进入他的身体,他都会死在这里。
“前辈,何苦?”
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一道璀璨剑虹骤然自大地之下喷涌而出,横隔在了文曲与那道杀意之间,阻隔住了那道杀意,与此同时,一道道百丈剑意自大地之下不断翻涌而出,如同盛开的花瓣一样将这座民居包裹在了剑意之中,围成了一片剑意的世界。
那一道道剑意疯狂地旋转着,环绕着,并不主动进攻阿软,却也不散开,只是在片刻之后,才散出了一条通道,让一名玄衣老者缓步踏入这空间之后才重新闭合。
那老者看起来五六十岁年纪,身姿依然矫健挺拔,气色颇佳,尤其是那一双眼眸在温和之中却有几分难言的锐利之意。
“申无咎,就凭你,想要拦我?”阿软冷笑。
“前辈还是叫我月流儿吧。”申无咎微微一笑,右手反手一招,夜空之中有一道剑虹落下,落入了申无咎手中,仔细去看,那却并不是一口剑,而是一杆秤——一杆用来秤量药物重量的秤。
济民草庐当代掌门申无咎斜托着秤,向着阿软说道:“师尊有命,小白师妹如果被人胁迫踏出济民草庐一步,那就只好动武,还请前辈恕罪了。”
阿软冷笑,这里是济民镇,是济民草庐的主场,有阵法加持不假,但是申无咎想要借此拦住她,不可能!
阿软眼中锋芒一闪,身形已然如同鬼魅一般飘到了申无咎的身边,她左手抱紧了小白,右手反手就是一爪,毫不留情地向着申无咎的脸上落了下去——她倒想要看看,申无咎这些年学到了多少本事!
申无咎将手中那杆“衡量”一转,以秤杆挡在了阿软的那一爪之下,与此同时,申无咎微微跺脚,那原本环绕着这座民居,将这座民居化为剑意世界的无尽剑意如同受到了莫名力量召唤一般的,齐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啸,从四面八方向着阿软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