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阡陌离开济民镇的时候,小白依依不舍地将姚阡陌送到了济民镇的牌坊下,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一路上双手背在身后紧握着,不断地踢着脚。
“姚叔叔,有一天,我也想从这里走出去,去看那个好大好大的世界。”小白瞪大了眼睛,万分认真地说道。
“好啊,等那一天到了,叔叔送你一口这世上顶好的剑。”姚阡陌也无比认真地回答道,“它陪着你走遍这个世界,就像你爹当年那样,怎么样?”
“唔——”小白仔细地想了想,旋即“嘻嘻”地笑了起来,“——不用了啊,我有小天陪着我啊。”
姚阡陌微微一怔,旋即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倒也是,把那口剑给忘了,真要论起品秩来,那口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守卫着小白的剑,足以让仙剑谱序上的绝大多数的神兵名锋都黯然失色。
“那……”姚阡陌顿了顿,“那到时候,我就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小白认真地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姚阡陌笑而不答。
小白轻轻吸了吸鼻子:“故弄玄虚,吊人胃口,哼。”
“那我走了啊,你要保重啊。”
“我知道的。”小白朝着姚阡陌挥手,“叔叔要是在煌天见到了我娘亲,帮我转告她,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些好吃的。”
姚阡陌笑着应了一声,便大踏步地走出了济民镇。
“公子,这孩子……”才踏出济民镇,青霜就有些忍不住开口说道。
“阴气太盛了是吧?”姚阡陌接下了青霜的话。
“她体内那股阴气,太强烈了……强烈得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程度,连我这个鬼魂都觉得承受不住,她居然还能活下来。”青霜有些吞吞吐吐,“她是不是随时可能会死?”
“是。”姚阡陌很笃定地答道,“但是只要她愿意,死的那个人不会是她。”
“她……”青霜忍不住显露了身形,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已经看不清,却还是能辨认出来的,站在济民镇牌坊下的身影,她莫名地也觉得有些难过了起来,“她就是我们上次在云雾山遇到的那个女人的女儿吗?”
“嗯。”姚阡陌轻轻点头。
“那她能走出济民镇吗?”青霜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姚阡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从她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刻开始,她娘就一直在想办法,但是……却始终没有想到办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父亲留下了一口剑和无尽的剑意,在她的体内沉睡了下来,封住了她体内的阴气,让她体内的阴气不会外泄,她也不用担忧对其他人造成影响,能够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体内的阴气越来越重,剑意与阴气的斗争已经开始撕裂她的身体。她娘不得已,才在济民镇布了一个阵法,将那些剑意引导了出来,藏在大阵之中,以免她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剑意蚀体之苦。所以她一旦走出济民镇,脱离了那个阵法的保护,她体内的阴气立刻就会爆发,甚至可能引发一场大灾变——或者,她不愿意阴气爆发,将那些剑意引回自己的体内,让她自己承受常人根本所无法承受的痛苦煎熬。”
青霜皱了皱眉头:“那她真的就只有一辈子都生活在济民镇了?”
“也许吧。”姚阡陌微微瞑目,“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走出济民镇,到这个世界上多走走看看。”
“公子似乎很宠爱她。”
“你不也很喜欢小白吗?”姚阡陌笑了起来,青霜问了这么多关于小白的事情,言辞之间,全部都是关切。
青霜不语,对于那名纯真得可爱的少女,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她神情有些黯然:“但是我帮不了她,如果我的修为足够高,也许可以帮她把那些阴气吸收走。”
“不是你的错,你也吸收不走的。”姚阡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样能有用的话,她娘也好,我也好,早就让她自由了。”
青霜张了张嘴,愣了好久,才有些哀伤地说道:“但是你说的事情一旦发生的话……”
“所以她的存在是个秘密,一个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姚阡陌答,“青霜啊,小白的秘密你要帮我隐藏下去啊,哪怕是对文曲,也不能说起小白的这个秘密。”
“他感知不到吗?”
“嗯。”姚阡陌微微颔首,“绝大多数人都察觉不到异常,你是少数的几个能够在太师顶修为以下,还能察觉到小白异常的。”
“那如果有人察觉到了,甚至想要……”青霜有些忧虑,小白体内的阴气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甚至足以让许多人将小白视为威胁,为了避免可能爆发的危机,也许……在危机发生之前,将它就扼杀在摇篮里,是一个极其不错的选择。
“哎,你别看你家公子是个闲人,但是啊——”姚阡陌淡淡说道,语气四平八稳,却有杀机森冷,令人毛骨悚然,“——我也是能杀人的啊。”
青霜知道姚阡陌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姚阡陌要杀人,不会去问什么缘由对错,该不该杀,为了掩藏这个秘密,他似乎可以抛弃他所坚持的许多东西。
“公子……”青霜有些担忧,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公子。
“这个世界不该让好人寒心。”姚阡陌轻轻说道,“至少,这个世界没资格让他们一家人再寒心了。”
青霜神情有些恍惚,她又想起了当初姚阡陌说的,那个女人因为煌帝失去了她一生挚爱,却又因为她一生挚爱的遗愿而放弃复仇,她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就凭这些就足以证明小白的父亲是一个真的好人,所以姚阡陌才可以为了保护小白而放弃许多东西。
“公子,我知道了。”青霜也轻轻地回答道,语气却很坚定。
反正她也不在乎什么是非对错,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小白望着姚阡陌渐行渐远的身形,有些忧愁地撇着嘴,她试着抬起了腿,向着镇外踩去,只是脚都还没有落下,体内涌动的气息便躁动了起来,哪怕她已经竭尽了全力,也无法完全压制。
小白收回了脚,她又看了前方一眼,已经看不到姚阡陌的背影了,她才慢慢地转身,有些垂头丧气地向屋里走去。
“小白,吃糖葫芦啊。”蓦地,一串糖葫芦递到了小白的跟前,一个脆生生的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白抬起头,她看着眼前那也不过十四五岁,还扎着包子头,一袭红衣,戴着银色项圈,有着圆嘟嘟的一张脸蛋的少女,眉眼又弯了起来。
“阿软!”小白扑住了少女,将少女的肩头紧紧抱住,全然不顾周遭过往行人的目光,一边用脸蹭着少女的脸庞,一边跺脚欢呼了起来,“阿软阿软,你什么时候来的?”
被小白抱住的少女阿软苦着脸:“小白,我不叫阿软。”
“可是阿软的全身上下都软嘟嘟的,为什么不能叫阿软?”小白笑眯眯地伸手戳了戳阿软的脸蛋,还是和以往一样,软绵绵地凹陷了下去,随着她手指松开,又蓦地弹了回来,舒服极了。
阿软微嗔,轻轻白了小白一眼,将手里的糖葫芦塞进了小白的嘴里:“快吃,专门给你买的。”
小白“嘻嘻”笑着,吃起了糖葫芦,嘴角沾满了糖葫芦的碎屑。
阿软也不说话,只是陪着小白安安静静地向回走着,等走到了小白的住处,小白刚好将糖葫芦吃得干干净净,阿软才抬起手,认真细致地将小白嘴角沾着的糖渣擦得干干净净——分明已经是这么大一个人了,却还是跟孩子一样,让人放不下心来。
也挺好,看着这个少女,她就能忘记所有承受过的痛苦,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之中。
小白也不觉得有异,反倒是笑嘻嘻地将双手反握在身后,轻轻地左右晃着身子,任由阿软为自己擦着嘴角的糖渣。
“小白,主母呢?”阿软问道。
“你找我娘亲啊?”小白顿了顿,“她去煌天了。”
“哦。”阿软低头,沉默不语。
“阿软,怎么了阿软?”小白拉起了阿软的手,也是软绵绵的,很温暖,和娘亲的手一样,握住了就让人安心。
阿软握住了小白的手:“小白,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想离开济民镇吗?”阿软很认真地问道。
小白歪着头:“可是我不能……”
“不要管你能不能,问你想不想。”阿软打断了小白的话。
小白点头:“那当然想呀。”
阿软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不出去也挺好的呀,阿软,东叔叔,嫣儿姐姐,冷叔叔,忘语姐姐,无忧姐姐,孔叔叔,都会来看我,我若是出去了,大家来找不着我,那可怎么办嘛?”小白鼓起了腮,有些烦恼地说道。
阿软看着小白那一副严肃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屋内突然传来了开门声,一袭红衣从侧房走了出来。
阿软的目光之中立刻便爆发出了一缕凶光,她看到了那个人腰间挂着的平妖令。
“小白,这个人……”
“是姚叔叔带来的大哥哥,我帮他看看病。”阿软见到陌生人的时候,总是这么凶巴巴的,小白想阿软一定是怕生了,就像那些小猫咪一样,遇到了陌生人总是弓着背,炸了毛,露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凶,只是害怕得紧哩。
所以她和往常一样,伸手轻轻抚摸着阿软的头:“没事啊阿软,别怕,大哥哥人很好的,不怕啊。”
阿软沉默了片刻,收敛了自己的杀意,如果不是小白在,就凭这个人在此刻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就能杀了这个人。
可是不能让小白看见,小白不喜欢打斗,更不喜欢看着别人死去。
太纯府的人哪来的脸站在这里,来求小白看病?
他们都忘了他们当年对小白的父亲所做的一切了?
他们都忘了,可是她还没忘。
在太纯府眼里,他们这些人是邪魔外道,但是在阿软看来,他们这些邪魔外道是不在乎寻常人的生死,因为那本就与他们无关,他们更不会自我标榜道德高尚,却做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事情。
阿软永远忘不了,小白的父亲被那么多人以大义之名逼杀时候的情景,那些自我标榜的道义之士,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却无一人敢为他说一句话,一个字,甚至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走入那个注定了一去不回的地方。
那个口口声声称呼他为“大哥”,没有他的帮助,早已死了千百遍的男人,则在那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地位和权威了。
那些道义之士就是这么健忘而可耻,但是阿软不会忘的。
至少到了现在,阿软也还记得清清楚楚,是小白的父亲救了自己,她的父亲可以施恩不图报,哪怕是在最危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以此换自己出手,甚至还反过来顾虑自己的安危,所以自己更不能忘了这份恩情。当年这份情还不到他的身上,甚至还因为他的愿望,不能杀掉那些忘恩负义的人为他报仇,她所能做的那就只有还到小白的身上。
自己的命就是小白的,为了小白,自己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被小白怨恨一辈子,她也无怨无悔。
一定要让小白能够走出这个济民镇。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会有很多人死,那也是他们欠小白的。
“嗯,我知道了。”阿软轻声说道,声音有些怯懦,宛若真的害怕了一样,“我不怕了。”
文曲向着阿软微微笑了起来,神色祥和:“你好,我的名字叫做韩饮冰,你是小白的朋友吗?”
阿软没有理会文曲,她才不会跟这些人浪费任何的情感。
文曲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过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