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那个昔日的孩子、青年已经成长了不少,他看起来将近三十年纪,体格也已经变得极为魁梧,健壮。
他坐在书案后,看着推门而入的她,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来:“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母亲第一次来找我。”
她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走到了门前,将房门关上,才示意道:“母亲,请坐吧,我们母子二人之间虽然一直生疏,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充满了敌意。”
她忽然有些局促不安,她不是在害怕他,她是猛地意识到,自己从眼前这个孩子的生命之中缺失了太漫长的岁月,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自己似乎也不在乎。
反正是那头野兽的杂种。
一个为自己刻满了耻辱印记的杂种。
她握紧了自己的手臂,没有坐下,只是说道:“你要说的呢?”
“父亲临死之前告诉了我,那个秘密。”男人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见她不肯坐下,也没有再提,回到了书案后,也保持着站姿,说道,“这就是母亲来此的目的,不是吗?”
我的目的?
这样的话让她觉得有些荒唐可笑,但是她没有反驳,有什么反驳的必要吗,反驳了又能如何呢?
这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宿命。
一个荒唐的,可笑的宿命,让人不得不接受的宿命。
一个该死的宿命。
男人有些感伤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母亲,我们家族的确有一个秘密,那就是我们藏着一只还存活在世的大妖的真身,你可以把这个消息传回给煌天。其实这真的不是什么值得刺探的秘密,其实早就说开的话,很多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一只大妖的真身?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仅此而已吗?
所以到头来,还是提防着自己吗?
“母亲……”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她喉头微微蠕动了片刻,最红她只是冷冷说道:“说完了吗?”
男人愣住了,然后他缓缓瞑目点头。
她转身离去。
……
当她面对着那个青衣男子的时候,她没有半点的惊慌。
“不求饶吗?”青衣男子饶有兴味地说道。
在她身边,是一具青年男子的尸骸,尸体被分割成了数十块,血流成河。
她咧嘴笑了起来:“求你快点杀了我。”
青衣男子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发出了一阵笑声:“看起来,你想死很久了。”
她早就死了,从她被赐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叫做永嘉的行尸走肉而已,现在,终于,这具行尸走肉也可以长眠了,一切的一切,终于都到了尽头,所有的权谋机关都再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想回到煌天,回到自己十五岁的那个夜晚,偎依在母亲的怀里,看着漫天繁星,缓缓睡去。
“那我就成人之美了。”青衣男子微微抬手,她的肉身在这一掌无声的余波之中被震得碎裂而开,鲜血四溅。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身破碎,心中满是欣慰,那漫天泼洒的鲜血,就好似是雪中盛开的红梅。
“让她死吧。”青衣男子说着,她便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知觉,就只是想要这样,沉沉地睡去,直到地老天荒。
……
姚阡陌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手里那一团摇曳的灵光,轻轻叹息了一声,终究也只是一团不稳固的灵光,残缺不全,最为关键的那一段却偏偏遗失了。
“这一生,辛苦你了。”姚阡陌向着手里那一团灵光轻声说道,他缓缓挥动衣袖,眼中血色流转,空气中有渺渺歌声响起,那团灵光陡然一亮,而后迅速地黯淡了下去,随着那渺渺歌声远去而彻底消散了。
姚阡陌默然不语,这条残缺不全的魂魄还保存着许多的记忆,他已经在这些充满了痛苦和哀伤的记忆之中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东西,那不是关于胡佩弦真身的秘密,也不是关于所谓所谓钥匙的秘密,而是另外一个归化郡公家所隐藏的,关于荒人的秘密。
如果可以的话,姚阡陌希望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见光的那一天。
姚阡陌推开了门,走入了白衣的房间,很干脆地说道:“现在,和我出发。”
白衣皱了皱眉。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你他娘的真的当老子是你的契奴了?”白衣有些恼恨地咬牙说道。
“对你有好处。”姚阡陌笑着说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啊。”
白衣狠狠地咬了咬牙,骂道:“你他娘的许老子的上一个好处都还没给老子,又想骗老子?”
“哎,说好的赊账啊,你可不能不讲道理。”姚阡陌一脸正色。
白衣恨不得将姚阡陌活活咬死,赊账?哪有等到了结算的时候才开始赊账的?世上有人这样赊账的,只怕早就活活被打死了。
白衣陷入了迟疑之中,姚阡陌则不慌不忙地等待着白衣的决定——那个地方的现状他其实不是很清楚,但是至少可以知道不会太糟糕,但是一想到他要面对的对手,他就必须要带上白衣作为自己的保障——毕竟,白衣体内寄生的那只,会有很大用处的。
“这次的报酬呢?”白衣终于说道。
“当你有一天想要弄死寄生在你体内的那个东西的时候,我可以帮你。”姚阡陌眯着眼笑着说道。
白衣脸色一变,他的心骤然一紧,脸上浮现出了一条条青紫色的脉络,猛地收紧,使得他的脸色看起来极为狰狞可怖。
“怎么,现在就忍不住想要杀了宿主了?”姚阡陌眉眼弯成了月牙,“啧啧啧,我还以为你心机那么深沉,更懂得审时度势呢,现在你杀了他,新的宿主找谁去啊?还是你以为,会有一个真正接纳你的宿主?那你可真是太天真了,我为你的天真无邪感到十分的感动,你应该去启蒙学堂读书,而不是在这里做这些鬼鬼祟祟的勾当。”
白衣猛地揪起来的心渐渐舒缓了下去,他脸上那一根根青紫脉络也随之消失,他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才觉得自己好过了不少——他总觉姚阡陌是在故意恐吓自己,就好似是想要证明,只要姚阡陌愿意,他随时都可以用三两句话挑唆自己体内那一只将自己给杀了。
白衣死死地瞪着姚阡陌,姚阡陌却浑然不觉:“为什么要用那样热切的目光看着我?我可没有龙阳之好,还是我的容颜让你沉醉,改变了主意?”
白衣冷哼了一声,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怪物如果真的愿意帮自己解决那个怪物的话,也的确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什么时候走?”
“现在。”姚阡陌转过身,便向外走去。
姚阡陌这一次没有不告而别,他找到了吴淞,说明了自己要出门一趟,然后又将一封用真气封存好的书信递交给了吴淞:“还请吴将军派人将这封信送到煌天,听香湖畔的太纯府客舍,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取。这封信事关重大,所以还请吴将军派人昼夜兼程,拖延不得了。”
姚阡陌这个时候就有些怀念那个叫做庆忌的小妖物了,修为虽然都不怎么样,但是在送信这件事上却是天赋异禀,不过那东西终究是天地灵韵所显化而成,可遇而不可求,哪怕是他也只见过一只而已。
这封信自然是传递给天市的,天市虽然坐镇天市垣不可能离开煌天,但是毕竟是太纯府三垣之一,位高权重,她得到了消息自然也会做出一些恰当的安排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如果自己此去不能顺利地解决这个麻烦的话,那先让天市做的托底就会有重大的意义。
吴淞当即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向姚阡陌承诺了此信必然送到,请姚阡陌尽管放心。
吴淞原本想要为姚阡陌送行,但是姚阡陌却阻止了吴淞,这次冒用文曲的身份已经是大张旗鼓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以后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将会越来越大,虽然那是必然的事情,但是对于姚阡陌来说,却终究是能晚一天算一天。
毕竟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姚阡陌行走在明月下的沙漠之中,回头望向那座孤寂的荒城,神色之中多出了几分难言的怅惘。
荒城东北一百三十七里。
姚阡陌与白衣站在了沙漠之中难得的土地之上,尽管沙土已经开始侵蚀这片土地,但是这片土地却依然还在顽强地与风沙做着斗争。
在这片土地上可以看到一些年代古老的残垣断壁——在荒人归顺之后,荒人终于能够东迁,这个古老的村落就失去了它所有的原住民,在没有人精心照料的前提下,没有什么墙体能够经受得住数百年的风沙的侵蚀,所以地面上的墙壁都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了一些深埋在土地之中的墙根,还依稀能够看出一些此地在久远之前也曾是村落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