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衣青年离开之后,姚阡陌缓缓摊开手掌,手心之中那一团灵光微弱万分。
永嘉郡主,当今煌帝的姑母,也是李源的生母,魂魄腐朽衰微,哪怕被那兰衣青年以术法保存了下来,但是只怕也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了——毕竟无论是萧明月,还是那兰衣青年其实都不在乎这条魂魄是否能够得到保全。
所以这团灵光只能勉强幻化出模糊的人形,至于显现自己所应有的模样,就是奢望了,所以它不可能告诉姚阡陌他所想要知道的事情,一切都只能姚阡陌自取。
姚阡陌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慢慢闭上了眼睛,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他眼中的是明亮的殿堂,空旷无人,只有他自己置身于这座殿堂之中——而在殿堂的最上方,还有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袍的男人端坐着,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朕赐婚你与归化郡公世子,不日那位世子便会来到煌天迎娶你,你要做好准备。”
“父亲……”一个声音从姚阡陌的口中发出,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痛苦,满是难堪。
这是那位永嘉郡主的记忆,姚阡陌只能进入这段记忆之中,他作为一个外来者,只能旁观这些记忆的发生——即便他能够篡改记忆,但是毕竟没有这个必要。
“不要再说了。”那个男人的态度很坚决,“无论如何,你都要离开煌天,这是从你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好的命运,不要怪父皇无情,谁让你生在了帝王家?”
“不要忘了你作为皇室的责任。”男人挥了挥手。
永嘉缓缓施礼下拜,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臣儿知晓了。”
……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了永嘉的眼前,在被红色的烛火映照出一片暧昧红色的房间之中,到处都张挂着红色的“喜”字,烛火摇曳,铜镜之中那一身红色嫁衣的少女愈发妖娆动人,令人心中沉醉。
然而一个中年男人却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泼入了这暧昧的气氛之中,他的体格魁梧,看起来很健壮,但是他的面目实在太过狰狞丑陋,满面的瘢痕与脓疮,那双眼中是无尽的贪婪和野蛮。
他极其粗暴地将永嘉按倒,如同是野兽一样流淌着涎水,发出了沉重急促的喘息。
永嘉没有反抗,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宿命,即便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宿命,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头野兽,这头她在深宫里就听说过的,荒淫无耻的归化郡公世子,他比自己大足足三十余岁,妻妾成群,夜夜笙歌,所以沾染了太多的病症,以至于变成了这个丑陋的样子——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任何的收敛,甚至愈发张狂。
“我苦命的孩子……”母亲为自己送行的时候,紧紧地抱着永嘉,泣不成声,而她却没有任何的感觉,自从她的父亲毫无感情波动地将她推出去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也就死了。
反正她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反正也没有人真正地在乎过她。
“啪——”清脆的声响,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那个男人瞪着充血的眼睛,一巴掌狠狠抽在了永嘉的脸上,他撕开了永嘉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咬牙切齿说道,“贱人,看着我的脸!看着我的脸!”
永嘉默不作声,她只是看着头顶,目光涣散,任由一记又一记耳光落在她的脸上,始终一声不吭,这是她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
她看着那个被送到了自己跟前的孩子,紫红色的皮肤,皱巴巴的,小小的,让人觉得恶心。
她没有接过那个孩子,那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她根本就不想要的一个孽种。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这个孽种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因为这个孽种会和她一样,注定了一生无人疼爱。
他的父亲不会疼爱他,自己也不会疼爱他,这样的生命,有什么非要来这个世上走一遭的必要?
倒不如早点离去来得轻松一些。
活着实在太辛苦了一些。
……
“皇姐,父皇让我问你,有消息了吗?”密室之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低垂着眉眼,轻轻问道,二人之间的几案上一尊小小的香炉,轻烟袅袅。
她毫无感情地说道:“陛下想要什么东西,让陛下自己来取,堂堂一朝天子,就只能靠着女人活着吗?”
那青年抬起头,满是愕然地看着她。
她站起了身:“这句话你可以原封不动地带给陛下,他若是不满,那就请他赐我一死。”
她一拂袖,离开了这个房间。
……
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屋前满树的红梅开得正艳。
那是她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她也不禁有些放松了下来。
“母亲……”远处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她循声望去,便可以见到一名五六岁的孩童,手中正握着一只折好的千纸鹤,快步向自己跑来。
“殿下,您慢一些……”负责照顾孩子的丫鬟紧紧地追在那孩童的身后。
“噗通——”
雪天地滑,那孩子不慎一脚踩滑,一头栽倒在了积雪之中。
她的心猛地一揪,身形刚刚抽动却被她强行按捺了下来,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
孩童缓缓地站起了身来,他没有哭,而是笑嘻嘻地跑到了她的跟前,将手里的千纸鹤递给了她:“母亲,我听府里的下人说,这千纸鹤可以许愿,很是灵验呢,母亲您一直闷闷不乐……”
她莫名地有些烦躁,一挥手,将那千纸鹤从孩子的手里打落。
孩子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她压抑着声音说道,“我不想看到你。”
她看到了有泪水在孩子的眼中打转,她抿紧了嘴唇,转过了身,快步地离开了。
……
一片哭嚎声中,她却差点笑出声来。
但是她不能笑,她只能跟着一起嚎哭,将自己最真实的感情彻底掩埋起来——反正她已经藏匿了几十年了,又哪里在乎这一两天?
那名青年看着她,好几次想要靠近,却最终还是退却了。
她已经拒绝了他太多次,就好似他并不是她唯一的儿子一样。
她不愿意见到他,那个孽种,那个注定要继承归化郡公之位的人。
当他继承了归化郡公之位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会只是自己的儿子了,他将和历代归化郡公一样,提防着来自煌天的女人们,就像历代归化郡公所做的那样,哪怕他们的体内也一样流着皇室的血液。
皇室这么多年的通婚,所为的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倚重归化郡公,一个早已被圈养的公爵家,就算再有本事,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现在早已不是七百年前立国之初了,那个时候还需要归化郡公安抚荒人,但是现在的荒人已经与中原人融合为一体,归化郡公的地位也被严重削弱,早就不是荒人的集体领袖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煌朝的皇室就知道了归化郡公家有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但是到底是什么秘密,却无人知晓,然而皇室却又无比确信这个秘密的存在。
所以他们不断地赐婚,为的就是从归化郡公府里偷取出这个秘密来,而她们这些被赐婚的公主郡主都只不过是达成这个目的的工具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价值。
哪怕早已有一位位公主郡主在此空耗了生命,但是皇室却并没有任何要停止尝试的意思——反正不过是个公主郡主罢了,反正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像她的那些先辈一样,永嘉在这里也一样始终被提防,被忌惮着,她始终是个外人——更残酷的是,她的先辈至少还有表面看起来和谐的婚姻,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与归化郡公之间的关系之恶劣,举世皆知,丝毫没有遮掩的意图——她就是故意的,她的生命已经被那些人操弄了太久,所以她为什么不能做出一些自己恣意妄为的事情?她就是要用这样的事情来狠狠地打归化郡公与皇室的脸。
她甚至还能做得更过分。
……
“主母……”门外传来惶恐的声音。
她打了个慵懒的呵欠,坐起了身。
在她身边躺着的是一名容貌英俊的青年,看起来足以令任何人动心。
她并不喜欢这个青年,她对他毫无感觉,但是她并不介意一夜的风流,反正传出去,也不过就是那位寡廉鲜耻的归化郡公夫人又多了一个面首而已——这样的闲话,传得还少吗?
她早就不介意了,她又不是什么脸皮薄的小姑娘。
“说吧。”她伸手拂过那青年的面庞,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微微起皱的肌肤,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公爷他……”
“他怎么,死了吗?”她没有任何起伏地说道,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他说,如果主母想要知道那个秘密,就请主母现在去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