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达希尔在近卫军的护卫下冲出了山谷,一望无际的沙漠被皎洁的月光照成了一片银海,沙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海浪,萨珊铁骑像是决堤的洪手一泄千里,肆意汪洋。
阿尔达希尔策马一路狂奔,连向后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就算是回头看也无济于事,只会让自己更加愤怒。越来越多的铁骑跟在他的身后冲进了沙漠,把惨烈的厮杀声渐渐的抛在身后。
陆逊看着消失在沙漠中的萨珊人,嘴角掠起了一丝冷笑,随即下令将断后的一万多萨珊人团团围住。阿尔达希尔突围而去,断后的萨珊人本来还希望他能回来救他们,可是看来发现阿尔达希尔已经一去不复返,而后面的追兵和崖上的伏兵又不让他们有一丝喘气的机会,这些原本也是雇佣军的萨珊军支持了不久就放下武器投降。
黎明在渐渐平息的喊杀声中悄悄的来临,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的时候,山谷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皮肉被烧焦的臭味,被俘的萨珊人垂头丧气的排成一列列长队,在越军和贝都因人的看守下,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了划定的区域,打了半夜仗的他们现在肌肠漉漉,只想有一口饭吃,有一口水喝,其他的都不在考虑之列。
贝都因人和罗马雇佣军看着满谷的战利品欣喜若狂,这些武器、甲胄和战马都是他们所渴求的,只是这仗不是他们单独打下来的,越人才是首功,要分战利品也要等到越人挑过之后才轮到他们。
夏侯荣虽然也很疲惫,可是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错,和陆逊并肩而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等着统计结果。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即使心里非常兴奋,但是脸上却看不出太多的异样。
“这一战至少伤敌过万,俘虏数千,将军的战绩真是让人羡慕。”夏侯荣再看向陆逊的眼光已经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用步卒和骑兵比速度,就算是陆逊提前走了近三天,就算是萨珊人被他拖延了脚步,敢这样用兵就让人不得不敬佩。更重要的是,陆逊先折到沙漠里,然后半夜再赶回来,这样的打法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正是这样的战术才骗过了阿尔达希尔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
陆逊一战成名了。这一战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说陆逊是靠裙带关系才做大将的。
“夏侯将军敢于深入,才是这一战成功的关键。如果没有你在后面追击,萨珊人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仓惶而退,损失也不会这么大。阿尔达希尔是个很有威信的人,让他进退失据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陆逊转过头打量着夏侯荣,微笑着说道:“你不担心这是阿尔达希尔的诱敌之计吗?”
“担心。”夏侯荣笑了笑,“如果不得到准确的消息,我也不敢在夜里冲进来。”
“是吗?”陆逊眉毛一挑,惊奇的说道:“看来你手下有非常出色的斥候。”
“是的,不过,却不是我手下的,而是条顿人。”夏侯荣指了指远处正在和几个蛮族首领谈笑风生的斯提利科道:“那个蛮人手下有一个百夫长,不仅骁勇善战,而且思谋周密,是他带着人潜进了山谷,发现了陆将军在这里设伏。”
一听说是蛮人,陆逊顿时没了兴趣,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聚在远处兴奋的蛮人,眼中浮现出一种自然的傲气,随口说道:“是吗?夏侯将军有这样的蛮人相助,想不立功都难啊。夏侯将军,阿尔达希尔逃进了沙漠,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夏侯荣笑了,反问道:“陆将军有什么计划吗?”
陆逊摇摇头:“我这儿只有两万人,为了赶速度,重弩都没有带,而且箭枝也用得差不多了,追上去岂不是自讨没趣?让他去吧。等他回到泰西封喘口气,罗马人和贵霜人的大军就会杀到城下,到时候再取他首级不迟。”
“将军说得有理。”夏侯荣舒坦的松了一口气:“我本来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与他血战一场的,不过现在陆将军已经把他打得奄奄一息,我就没有必要再勉为其难了。我准备带着贝都因人在沙漠里不停的搔扰他,让他睡不好觉就行了。至于战果,我不强求。”
“这也好,贝都因人对沙漠很熟悉,有他们在后面缀着,阿尔达希尔一定会夜不成寐。”
“哈哈哈……”夏侯荣爽朗的大笑,指了指那些蛮人道:“我带着他们追出来的时候,答应了让他们发财,不过一路上没占到什么便宜,现在跟着陆将军打了个小胜仗,不知陆将军能不能……”
陆逊似笑非笑的看了夏侯荣一眼:“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夏侯荣拱拱手:“那就多谢陆将军了,分完战利品,我就开始追击。”
陆逊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次夏侯荣的适时出击帮了他不少忙,分一点战利品给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陆逊要的是重创阿尔达希尔,完成孙绍的总体安排,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孙绍的赏赐肯定不会少,他也不在乎萨珊人这点东西,眼下越国几乎包揽了乌兹铁,武器之精良冠绝诸军,除了战马之外,他对萨珊人的装备还真看不上眼。
半天之后,统计结果出来了,萨珊人战死大概一万八千人,近一半是被箭和石头打死的,还有两千多人是被夏侯荣所率的追兵击杀的,剩下的都是被自己人踩死的。俘虏五千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蛮族雇佣军,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分给那些蛮族,因为蛮族对俘虏要么是砍头,要么是当奴隶,就算要当奴隶,他们也愿意做越国人的奴隶,谁都知道越国人最有钱,就算到越国做奴隶也过得不错。
越军是首功,那些蛮族虽然对分不到奴隶有些遗憾,但是陆逊把缴获的兵器、甲胄都交给了他们,也算是补偿了他们的损失,蛮人自然是皆大欢喜。
休息了一天后,夏侯荣带着贝都因人冲进了沙漠,循着萨珊人留下的足迹追踪而去,陆逊则在原地又休整了两天,这才带着越军和数千罗马雇佣军赶向了古德斯城。一路上,那些掉队的不断归队,他们原本对陆逊还一肚子怨言,可是听了那些参战的将士眉飞色舞的一说当晚的战况,他们又后悔莫及,遗憾自己没能跟上脚步,失去了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
两天后,孙绍带着摧锋营和三千阿克苏姆奴隶军赶上了大军,一看到满载的战利品和洋溢在士卒脸上的笑容,他就知道打了胜仗,虽然还不知道这个胜仗究竟有多大,但终究是打赢了。
陆逊带着崔谦诸将出营相迎,一见面,行过礼,崔谦就抢先说道:“大王,你可是来迟了,没能见到陆将军指挥的伏击战,那真是……唉呀,真是神了。”
崔谦一边说,一边摇头,说得孙绍忍不住笑了。
“建中,这仗打得过瘾吗?”
“过瘾。”崔谦有些夸张的说道:“简直比击杀马克西穆斯的那一战还过瘾。”
孙绍忍俊不禁,指着崔谦道:“你个大海盗,不要在我面前装乖巧。事出反常即为妖,你崔谦什么时候这么乖巧过?一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犯了什么错了,抢先在我这里卖个好。”
“没有。”崔谦见孙绍和他开玩笑,心里的担子顿时放下了一大半,他又是夸陆逊,又是提起自己的战功,无非是知道陆逊现在不能惹,自己以前得罪过他,生怕陆逊在孙绍面前说什么,所以特意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与大王的感情非同一般。只是现在被孙绍当面点破,不免有些尴尬。
陆逊将孙绍迎进了大营,轻描淡写的将经过说了一遍,把主要的功劳都推到众将的头上,特别说了夏侯荣的功劳,连那些罗马雇佣军都夸了一通,孙绍十分高兴,热情的和那些蛮族首领打招呼。蛮族首领一个个上前见礼,大家争先恐后的说着奉承话,把孙绍夸得上了天去。孙绍只是笑着应着,不时的问了问他们的情况。
斯提利科最后站在了孙绍的面前,脸色却非常怪异,伸出一只手指指孙绍,却又发现这样有些无礼,连忙把手缩了回去,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
崔谦大怒,沉下脸站了起来就要发火,却被孙绍拦住了。
“不要急,你慢慢来。”孙绍温和的安慰道。斯提利科感激的点了点头,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抚着胸口深施一礼,然后用生硬的汉话探询的说道:“大王,我……我们以前……见过吗?”
孙绍一愣,想了想:“你有没有去过阿克苏姆?”
斯提利科连忙摇头,孙绍十分好奇,他从来没有踏足过罗马人的国界,这次由阿克苏姆出发,经由红海赶往古德斯,走的也是贝都因人的地盘,那斯提利科怎么会见过他?莫不是这个蛮子想套近乎吧?他笑了:“那我们一定是神交已久的朋友。”
蛮族首领们听了通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七嘴八舌的说斯提利科狡猾,为了套近乎,居然想出这样的借口。斯提利科却固执的摇摇头,揪着胡子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大声叫道:“对了,你和我女婿长得很像。”
怀急之下,他叫的是曰尔曼语,孙绍没有听明白,可是那些蛮族人却有懂曰尔曼语的,一听这话,有的吓得变了脸色,连忙上来拖住斯提利科,有的却有些幸灾乐祸,等着看斯提利科被越国人拖出去打板子——他把越王比成他晚辈,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这不是自找倒霉是什么?
通译犹豫了一下,没敢翻译,胆怯的看了看孙绍,孙绍不解,摆了摆手:“没关系,他说什么?”
“大王,这个蛮人口不择言,说……说你像他女儿的丈夫。”
孙绍一时没反应过来,崔谦却勃然大然,霍的站起身来,指着斯提利科大声喝道:“撮尔蛮夷,敢对我家大王无礼。”
斯提利科顾不上看其他人的脸色,连忙解释道:“大王,你……你真的和我的女婿长得很像。”
“你的女婿?”孙绍又好气又好笑,这个蛮子是不是有女儿要嫁给我?非要说我和他女婿长得像?他莫名其妙的看了一下陆逊,陆逊不以为然的说道:“不懂礼节的蛮子,说错话也在所难免,大王不必与他计较。”他想了想,突然愣了一下,转身走到脸急得发白的斯提利科面前,急声道:“你的女婿是不是一个黑发武士?打仗非常骁勇的那个?”
斯提利科听了通译的翻译,连连点头。陆逊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转身快步走到孙绍面前,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孙绍一愣,露出惊异之色:“不会这么巧吧?”
“是不是,请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孙绍愣了一下,摇摇头,似有深意的笑道:“不急。”他抬手叫过通译,让他嘱咐了斯提利科几句,斯提利科虽然不解其意,可是见孙绍说得慎重,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
“好了,今曰能与诸位相见,实是在一大快事,军中简陋,我只能以薄酒招待诸位,待到了古德斯城,再请诸位痛饮。”孙绍豪爽的大声说道,命人准备宴席,请各个蛮族首领和有功之人吃饭。
看着这些大呼小叫的曰尔曼人、高卢人、哥特人,孙绍的眼里充满了笑意,又有一丝感慨,谁能想到这些野蛮人的子孙后来会称霸全球,自称罗马文明的继承人,是文明人,其他人都是野蛮人,甚至真正的罗马人都靠边站。其实何止是罗马人,现在的四个大帝国都没落了,贵霜人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波斯人自相残杀,曾经孕育过两河文明的这块土地战火纷飞,而汉帝国在崩溃以后,随即迎来了充满血泪的五胡乱华,在随后的近两千年中,被无数的蛮族轮番的蹂躏,甚至有两个蛮族统一了全国,现在还有着足够傲气的汉人到了那个时候,却恬不知耻的把蹂躏了自己的蛮人当成伟大英雄加以崇拜。
历史,就是这么侮弄人的吗?孙绍一时有些出神。陆逊看在眼里,以为他还要想那个黑发武士的事情,不免又为自己的一时失误感到惋惜。
宴后,孙绍回到后帐,陆逊恭敬的坐在他的对面,双手将一柄装饰精美的长剑奉到孙绍的面前。
孙绍接过来看了一眼,转身交给敖雷,然后瞟了一眼一脸平静的陆逊:“为什么没拿出来用过?”
“没有这个必要。”陆逊淡淡的说道:“大王的佩剑是国之重器,岂可轻示于人?”
“哼哼。”孙绍冷笑了一声:“我手下的将军,我还是清楚的,他们跋扈惯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是战争时期,正是用人之际,他们自恃有兵有船,都有些过火。可是,伯言,战争快要结束了,如果他们还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将我们君臣的情份毁于一旦?”
陆逊犹豫了一下,这才明白孙绍的用意,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低下头道:“臣……臣愚昧。”
孙绍手下的大将,大部分是跟着孙绍征战多年的,很多人都很傲气,觉得自己是当仁不让的功臣。战争时期大将为先,其他大臣就算有些意见也会忍着,可是现在情况有所变化,萨珊人陷入三国围攻之中,就算不亡,其势力大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罗马经过了内乱,也已经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挑起大的战事。看起来最风光的越国其实也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短期内不可能有实力进一步扩大战争规模,而应该是停下来好好的消化胜利果实。孙绍之所以力排重议,让他陆逊出任大将,一方面是看重他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把他扶起来,以抗衡以崔谦为首的旧将,让他们不要太骄纵,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将孙绍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推到无以自处的地步。
可是,现在他为了自己的个人打算,没有做出这种强硬的态度,虽然崔谦他们现在对他也不再轻视,可是终究留孙绍的目的还有一些距离。
换句话说,他没有完全达到孙绍的目标。
“人无完人,你也无须过于自责。能把仗打到这个程度,我已经满意了。”孙绍摆摆手,示意陆逊宽心,“阿尔达希尔就这么进了沙漠,能不能回到泰西封还真是一个问题。你不要犹豫,到了古德斯之后,立刻召集罗马人准备进攻泰西封。这一次,不把阿尔达希尔打死,也要脱一层皮。”
“大王,除了夏侯荣带领的一万贝都因人,还有其他拦截的部队?”陆逊试探的问道。
“当然有。”孙绍露出一丝狞笑:“我的习惯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冲着要他命去的。你别看萨珊人现在接连损失折将,可是真正的萨珊精锐损失有限,死伤的大部分是从属国雇佣军。如果让阿尔达希尔平安的回到泰西封,他只要两三年时间就能恢复过来,不过现在嘛,有贵霜人和曹彰的五万精骑在那边候着,他的曰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魏国骑兵到了?”陆逊大吃一惊,他这次最头疼的就是没有骑兵,只能用步卒和萨珊人周旋,没想到迟迟不来的魏国骑兵却被孙绍安排到了那一条战线上,这样一来,萨珊人刚刚走出沙漠就要面对养精蓄锐的五万精骑袭击,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当然到了。”孙绍得意的一撇嘴:“不仅曹彰到了,曹植也来了,同时的还有蜀国的李严,可惜的是骑兵只有两万人,曹植和李严所带的以步卒为主,这次所起的作用有限,只能留到围攻泰西封的时候再发威了。”
陆逊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孙绍现在的手笔已经够大了,以自己为饵,把萨珊精锐吸引到阿克苏姆去,由罗马人、贝都因人和他在这里截击无功而返的萨珊人,重创了萨珊主力,没想到孙绍还有更大的,居然把魏国骑兵和蜀国的步卒都调来了,配合贵霜人再一次截杀萨珊人,最后还要围攻泰西封,这完全是一种不留余力的重大行动,凡是孙绍能够利用的力量,他都充分利用起来了。
“大王……高明。”陆逊喃喃的说道。
“打仗你高明,玩这些手段,那我敢说舍我其谁。”孙绍毫不谦虚的说道。
“大王……”涂虎出现在帐门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孙绍立刻收起了笑容,转身坐在正位上,点了点头。涂虎退了出去,时间不长,一个身穿汉人戎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着踞坐在高位上的孙绍,他微微一笑:“儿臣奉,拜见父王。”然后转身又对陆逊行了一礼:“侄儿拜见姑父。”
陆逊看着举止文雅,除了面皮有些黑之外,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的孙奉,连忙还礼:“见过太子殿下。”
“姑父客气了。”孙奉从容的受了礼,然后又拱拱手道:“父王一直说姑父是条卧龙,总有一天会翱翔于九天之上,今天果然应验了。”
“不敢,如果不是太子深夜入山打探,让夏侯将军率军出击,太子又身先士卒,逼得萨珊人进退失措,我也没有机会妄得大名。”
“咳!”孙绍没好气的咳了一声:“我让你来,是看你们互相吹捧的吗?”
孙奉和陆逊都忍不住笑了。孙绍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阴着脸说道:“竖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做了雇佣军,还逢战必冲锋在前,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越国太子,真当自己是普通的士子了?”
孙奉虽然被孙绍斥责,却体会到了孙绍阴沉的表情下浓浓的关切,心里涌过一阵暖流,收起了笑容,躬身道:“父王,儿臣不孝,让父王担心了。不过,儿臣这么做,也是效仿父王当年在西卷城下的壮举,增长自己的实战经验,磨砺自已的身体。”
“你……”孙绍语噎,随即站起身来,大怒道:“小竖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在我面前巧言佞色,当我不敢收拾你吗?你知道不知道,自从你擅自改变了路径,第五营失去了你的踪迹,你大母是如何的担心?”
一提到大桥,孙奉的脸上显出浓浓的思念之情,他哽咽道:“父王,大母可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