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萤的鹿皮靴碾过冰层下的骸骨,发出细碎的“咔吱”声,像是碾碎了无数封存百年的秘密。极北之地的寒风卷着冰碴,在她脸上割出蛛网般的血痕,血珠还未滴落便凝成冰珠,滚入脚下深不见底的冰缝。前方冰壁上倒映着扭曲的影子——那影子脖颈处生着月见草嫩芽,每一步都在冰面留下淡金色的苔痕,苔痕中浮动的荧光勾勒出三百年前诛仙台的阵纹。
“跟了我三日,连呼吸声都藏不住了?”她突然甩出九节鞭,鞭梢月见草刺入右侧冰柱。冰屑炸裂间,蓑衣少年从折射的虚影中跌出,发间嫩芽已长成荆棘,刺破的皮肤渗出金红脓血,脓液在冰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孔洞深处传来细密的啃噬声,像是千万只虫蚁在啃食地脉。
冰川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冰层下的骸骨突然集体颤动,指节叩击冰面的声响汇成催命的鼓点。少萤拽着少年后掠十丈,原本立足处轰然塌陷,九条冰龙破冰而出。龙身晶莹剔透如水晶雕琢,脏腑却清晰可见——心脏处嵌着鸽卵大小的魔髓晶碎片,晶体内封印着修士的残魂;脊椎由修士头骨串联而成,空洞的眼眶里燃着磷火;龙须挂着残破的法器碎片,最末端的招魂幡上朱砂符咒早已褪色,却仍能嗅到血腥气。
“往生河的镇魂阵……”少年突然抱头嘶吼,荆棘刺入太阳穴带出血珠。血珠坠地凝成往生镜碎片,镜中映出三百年前的秘辛:魔尊爱尔的神魂被神农鼎镇压时,一缕黑气裹着初代帝王的尸身沉入冰渊。那尸身的心口插着清风的本命剑,剑穗流苏随着冰川的呼吸起伏,每一次摆动都牵动地脉中游弋的魔气。
冰龙齐声咆哮,龙吻大张喷出粘稠如蜜的污血。血浪触及冰壁的刹那,整座冰川浮现经络般的猩红纹路——每条脉络末端都连着修士骸骨,骸骨心脏处的肉瘤搏动着,表面浮现出少萤历次轮回殒命时的惨状:第七世被万箭穿心、第四十九世遭雷劫焚身、第一百七十三世自爆元神时炸碎半洲山河……
“破!”少萤挥鞭绞碎三条冰龙,龙尸炸开的冰碴却凝成爱尔的虚影。魔尊指尖轻点虚空,少年胸口的金莲纹骤然暴长,根系刺穿他的五脏六腑,在冰面织成覆盖百里的猩红阵图。菩提树从少年脊背破体而出,每片叶子都刻着《魔典》残章,经文随着寒风吟诵,声如万鬼齐哭。
少萤的掌心焰刚触及树干,整片冰原突然亮起烙魂阵。阵眼处的帝王冰棺轰然炸裂,初代帝王的尸身与魔尊爱尔融为一体——左半身覆着龙袍金甲,右半身缠满魔晶触手,胸口嵌着半颗漆黑的人皇心,心脏表面刻着少萤的生辰八字,每道笔画都渗着脓血。
焚天的本命翎羽突然自燃,火焰在空中凝成古篆:“人皇即魔种”。少萤额间莲纹寸寸龟裂,三百世记忆如钢针刺入识海——原来神农氏剜心镇魔时,用的竟是初代人皇被污染的道心!历代帝王的暴毙并非天罚,而是魔种随血脉苏醒时必然的献祭。那些深宫中的巫蛊人偶、枕下的诅咒符咒,不过是掩盖真相的幌子。
“你救不了这人间。”少年的声音重叠着爱尔狞笑,菩提树根缠住少萤脚踝。荆棘刺向后心的刹那,棺中帝王尸突然睁眼。清风残魂自本命剑中浮现,剑穗流苏缠住她手腕:“刺心!”剑锋贯入帝王胸口的瞬间,人皇心炸开滔天黑雾,冰川响起万鬼恸哭,烙魂阵纹路倒流,菩提树根寸寸断裂。少年呕出带着冰碴的黑血,发间荆棘开出金银双色花,花瓣坠地时凝成往生镜的残片:“原来我才是……最后一味药引……”
极北之地的暴雪骤然停歇。少萤跪在冰棺废墟上,怀中少年的身躯正化作冰尘。清风残魂拾起菩提残枝,在雪地画出往生河图腾,河纹中浮出三百道锁链虚影:“他的魂魄被扣在河眼,要破局需……”
话音未落,千里冰原浮起三百座冰碑。每座碑文都刻着她的前世血债:
第七世:为阻魔潮水淹三城,八万生灵化作浮尸,护城河底至今沉着她当年掷下的镇魔印;
第四十九世:斩杀堕魔药王宗,三千弟子被魔气反噬,临终前将怨念刻入宗门石壁;
第一百七十三世:为毁魔种自爆元神,余波震碎半洲地脉,焦土中诞生的邪物至今游荡在荒原……
碑林尽头,少年的身影在风雪中忽隐忽现。他脚边影子扭曲成魔尊本体,触手正吞噬冰层下游弋的往生河水。少萤的九节鞭缠住最近一座冰碑,碑面突然映出阿福生前的画面——老农跪在焦土中,用最后一丝灵力将神农锸插入心口,鲜血浇灌的月见草在尸堆中绽出金银双色。
“该清账了。”她并指抹过碑文,额间莲纹绽如烈日。碑林同时迸发金光,光柱汇聚处凝成神农尺虚影。当少萤握住尺柄时,冰川深处传来琉璃破碎的脆响——冰层裂开深渊巨口,魔尊本体的龙角已刺穿封印,每一片龙鳞都刻着历代帝王的谥号。
三日后,边陲茶摊的老板娘擦拭着新制的茶盏。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里,映出极北之地的诡谲景象——三百冰碑环绕着巨大的冰茧,茧中黑影生出龙角,每一次心跳都震得碑文渗血。蓑衣少年蹲在冰缝旁,将一株月见草埋入冻土。嫩芽破土的瞬间,他背后的影子裂开血口,魔尊的竖瞳在裂隙中一闪而逝。
千里外的皇城太庙中,太祖灵位突然渗出黑血。血珠滚落案台,凝成微缩的冰川地貌——冰层下三百道锁链拴着个与少萤容貌相同的女子,她腕间金纹与极北冰茧的搏动同频,唇角笑意与魔尊如出一辙。供奉的青铜鼎突然嗡鸣,鼎身饕餮纹睁开第三只眼,瞳孔中映出极北之地冲天而起的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