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主打一个叛逆张狂不服管。
没办法呀,我老子纵的。他在我满月时,就已经制定了要把我培养成西境女霸主的计划。
十岁那年,他亲自把我捧到了摘星楼楼主的宝座。
从此,西境偌大黑市,尽奉我为主。
按理说,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应该十分骄矜才是。
在旁人跟前我也确实如此。
却只对着一人自卑。
那就是我的长姐庭以桃。
她生得可真美,肤白如仰山春雪,蓝眸似月夜深海。圣洁美好得胜似神仙。
偏偏性情还温润平和,恬淡清雅。周身总是缠绕着淡淡的冷梅香,令人心醉神迷。
同大哥一样,她的诗文武功都很出色,琴棋书画亦样样精通。
这样清尘脱俗的人,与我这样的粗鄙,不可同日而语。
我很郁闷,明明是一个娘生的,为何差别这么大?!
怪只能怪我爹,从小净教我打架了。小时候没定力读书,他竟然也随我去了!
要是小时候对我哪怕稍稍严格些呢?!
于是,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长姐,羡慕她,也嫉妒她。
只要有她在,长辈们夸奖的对象便轮不到旁人,他们总说她端方淑慧,却嗔怪我调皮。
更气的是,只要有长姐出现的地方,男人们的眼神都会黏在她的身上,衬托得我像个小透明。
可我又恨她不起,不仅因为我俩是至亲姐妹,而且她对我也极好,她会认真道:“我们以萝啊,也很好。”
我一边脸红一边嗤之以鼻。
长姐总是神情淡淡,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挂心。
我真得很想知道她那副圣人面孔下究竟有没有凡人的情绪。
于是我开始故意捉弄她。
譬如,送她加了辣椒面的桃花酥。姐姐明明被辣得眉头紧皱,还跟我说谢谢以萝。
切,真没劲!
又譬如,在街上假装无意地勾掉她的帷帽,然后看她被一堆男人堵得寸步难行。
我起初很愉悦,过了片刻又很恼火,那些个凡夫俗子竟也敢来觊觎我的长姐!
我把那些男人揍得满地找牙,姐姐还来拉我,不让我伤人,真是气也!
后来我越来越过分,我往她的绣鞋里丢青蛙,扮作鬼神吓唬她,把她比武的剑换成断剑让她出丑,用了迷药将她迷晕然后把她的指甲全都涂上极为艳俗的寇丹……
可姐姐真的就只是极为无奈地拍拍我的脑袋,她说“以萝啊,别闹。”
我羞红了脸。
她怎么就能这么淡定?
可我的心却扑通扑通得跳得厉害,像是生了病。
我问了楼中的一个很实诚的小弟,“如果你总是想去招惹一个人,是为什么?”
他说:“有仇。”
?胡说八道!
“那招惹了之后你又很欢喜,是为什么?”
他说:“有爱。”
?
他在瞎说些什么?可我却难得思索了很久。
过了两天,我做了件蠢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想验证些什么吧。
我从花楼里找了个小倌儿,将他脱到只剩中衣,绑到了我长姐的榻上。
那天,我喜行不露于色的长姐破天荒地非常生气,她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啧,这大概就是血脉压制力,我一西境小霸王竟然不敢回手。
“这怎么还打人呢?”我笑着说:“看你春闺寂寞,送你个漂亮郎君不好吗?”
姐姐很恼火,“大月男子名节贵重,你平日里顽劣便罢了,怎能做出这等祸害他人的事?”
哟,姐姐终于说我顽劣了。
我坏心眼地不想告诉她这就是个小倌儿,有什么名节可言?
我追问她:“姐姐当真不喜欢吗?”
她的蓝眸变得冷厉,她道:“不喜欢。”
我的心又跳得不正常了,我说:“姐姐,你不喜欢这漂亮少年郎,你喜欢谁?”
她的表情有瞬间的愕然,但她没有回答我。
片刻后,厉声让我滚。
我很难过,姐姐还从未对我如此疾言厉色。
我说:“姐姐,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我们四目相对,大概我眼底里的试探都快溢出来了。姐姐她那么聪明。神色复杂地看了我许久后,轻轻道:“以萝,我并不讨厌你。”
我又高兴了起来。
我告诉她这只是花楼里的一个小倌儿,命人把他好好地送了回去。
后来我又撒娇,闹着要和她一起睡,像小时候那样。
姐姐同意了。
天知道我有多高兴。
那夜,我像个八爪鱼一般地缠在她的身上,鼻尖是她身上的淡淡冷梅香,明明从前是能让我平静的味道,那晚却一度让我热血沸腾。
我终于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心中慌乱而惶恐万分。
这可真是病得不轻。所以第二天,我几乎落荒而逃。
后来,我有意避开长姐,试着去接触好看的男子。
我想,也许我找到这么个人,就能回归正常了。
某日我在醉仙居厮混的时候,从窗口偶然一瞥,真的瞧见个极为俊逸的青年。
他捧着书册站在那棵梅树下,一身白衣,眉目清隽,芝兰玉树,如朗月入怀,那般气质,又让我恍惚想起了长姐。
我命人将他请了上来,收了桌面狼藉的酒壶,隐去身份做出几分端庄样子来。
他果然有几分矜傲,对我客气有礼而不过于热络。
我对他更有兴趣了。
于是,我约了他一同游湖。假装站不稳摔向他的怀里,他却面红耳赤扶着我的胳膊不让我靠近更多。
后来,我又假装在知府大人为文士举办的宴会上与他偶遇,视线相对时,我看到了他通红的耳畔。
我感觉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
这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读书人。
于是,我慢慢对他展露心迹,包括我的身份。
他只是有些惊讶,既没有因为我凶名在外而排斥,也没有因为我是明珠郡主的女儿而欣喜。
很好。
我将一块贴身玉佩送给了他,而他,也还给我一只手镯,当做彼此的定情信物。
我想,或许就是他了吧。
再后来,我带他去了摘星楼,这也是婚前彼此坦诚和熟悉的一部分。
那天,有个客人非常不守规矩,我像我的父亲一样,凶狠地拧下了他的脑袋当球踢。
我的未婚夫似乎吓坏了,他拉着我的手说:“以萝,上苍有好生之德,你怎能这么残忍?”
残忍?他是眼瞎了吗?看不到那人在我摘星楼闹事,挑衅我的权威?
我很淡定地告诉他,“摘星楼做事自有规矩,若是人人都能在红线上蹦哒两圈,我这楼主也不用做了。”
可他不认同,还是在竭力劝说。他道:“以萝,你可以更温柔更善良些的……”
我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很想问他,你喜欢的是温柔小意的我,还是真实的褚以萝?
但后来我想,算了,透过他的愚蠢眼神,不必问我就知道答案了。
我跟他掰了,要回了我的玉佩,也把他的手镯还给了他。
他苦苦求了很久,我很嫌弃。
那天我忽然很想长姐,无论我是什么样子,长姐似乎都能接受,她还会说我好。
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于是我故意多喝了两杯,怕不够还往衣服上洒了些,把自己弄得格外凄惨地来找她。
我说:“姐姐,他不喜欢我。”
长姐好像很诧异,她道:“怎会,你这么可爱……”
姐姐竟然说我可爱,我真得很想笑。可我憋住了,我说:“也就你会觉得我可爱。可他喜欢的,只是他想象中的我……”
她很是心疼而怜爱地拥抱了我,还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着。
我的心仿若初生的蝴蝶破茧而出,再不能遏止。
那天晚上,我大胆地亲了她,从脸颊到唇。
我本只想浅尝辄止,可她的唇太过柔软香甜,刺激得我的灵魂都在发颤。竟不管不顾了。
我知道她醒了,因为她的身子也在微不可察地发抖,她只是不想戳破地装睡罢了。
我又再次落荒而逃。
这次我找了我的老子,从小到大,我们无话不谈,比和母亲还要亲密,那是胜似父女更似兄弟的关系。
我告诉了“褚大爷”这件事。
我觉得以他的邪魅狂狷不拘一格应该能理解我,并为我出谋划策。
谁知他先是嚎啕大哭装疯卖傻说我养废了,要和母亲去生小的继承摘星楼。
后又正经严肃起来。那是我头次见到他那般认真。
他说:“且不说此事有悖人伦。我问你,你心悦你姐姐,你姐姐可心悦你?”
我……我不确定。长姐她总是那么淡漠,没人能猜透她的心。
“我警告你,若你胆敢这般任性,毁掉的不仅是你俩的姐妹情,还有我们这个和睦的家。到时,别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褚大爷总是能抓住重点。
无论是母亲为我们打造的这个温暖的家,还是与长姐之间的姐妹情分。都让我怯了。
我再次避开了长姐。是的,我一直都很懦弱。
苦闷之中,我收了一个又一个的小侍,他们每一个,都有些许像长姐的地方。
我喜欢他们用冷梅的熏香,可又嫌人工做成的刺鼻。
长姐要回去继任神官了,那晚她来见我,看到了我身边的一堆男人,我忽然觉得心虚而自卑。
所以我故作淡定道:“那就祝姐姐,此去平安。”
她回我:“你保重。”
我寻了一块十分特别的粉玉,亲自雕了只桃子送给她,当做她继任神官的贺礼。
想问她做神官好不好,可我却嘴贱地附信一封:“姐姐,我够俗吗?”
那晚,有个男侍似乎洞察了我的心思,他竟大胆地扮作长姐的样子,趁我喝醉想与我合欢。
我不是不知道,可我竟没有舍得推开他。
仅那一晚,我便有了身孕。
我再也无法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了。
逢年过节,也只当她是个亲近的姐妹。
后来,我生下了摘星楼的继承人,并秘密处死了他的生父。只因未来楼主决不能拥有一个居心叵测的父亲。
大概因为我前半生过于放纵酗酒,我竟死得比长姐早。
临终前她来看了我,我问她那晚是不是醒着。
长姐很温柔地承认了。
仿佛,是承认了我对她秘不可宣、求而不得的感情。
我真的很高兴。
可她竟然说她也喜欢我。
心中几番酸甜交替,最后归于平静。多好啊,原来这辈子,我们始终心系彼此。
仅有的一点不甘也消失殆尽。
算来,我们都很长寿,终此一生,大富大贵,并守护了对我们而言更重要的一些事情。
很好了。
如果还有些许遗憾,那就期待来世,让我们分做寻常两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