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小天女执意要和路明非一起吃烛光晚餐，圣母升天大教堂的钟声中伏尔加河上来的寒风吹得烛火摇曳，河对岸的冷杉已经被彻底冻上了，风吹不动它们的树枝，因为那上面沉沉地压着积雪，整齐又坚硬，像是戍卫这座城市的雕塑。
大概是出于执意要将她们留在莫斯科的愧疚，所以路明非仍旧停留在这座城市的时候愿意竭尽全力去满足女孩们的一切要求。
不管她们想要的是一顿烛光晚餐还是一场称得上有些荒诞的逃亡。
空气里浮动着jaentjackson的低唱，天然就能勾起男孩与女孩情愫的声线几乎要融化在壁炉跃动的火焰中。
在这栋建筑视野最开阔也最能一睹莫斯科夜景的二楼餐厅，供暖系统搭配熊熊燃烧的壁炉将寒意从微敞着门窗的室内彻底驱逐了出去。
苏晓樯今天穿着一件从大开背的深色晚礼服，郑重得像是参加某个国家要员的晚宴，烛光在她身上抹了淡淡的一层暖意。
反观路明非则只是穿着赭色的猎装，头发因为太久没有打理而长得不得不用小皮筋扎起来一个小小的尾巴，袖口挽起来之后露出那块价值几百万的江诗丹顿。虽说也算是人模狗样，可怎么看怎么该是个混迹于各种风流场合的浪荡子。
伊丽莎白宫的侍女为两位贵客准备的餐酒是1997年产自波尔多酒曲玛高酒庄的红葡萄酒，用高脚酒杯碰了几下之后两个人就都放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放不开的，大家都已经坦诚相见过了。
再仔细回想一下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像是忽然心底里那些低劣的欲望就冲破了一直以来禁锢他们的牢笼，要把他整个都吞噬似的的。
要是现在的话他肯定提不起那色胆。
此时小天女正被路明非讲的某个荤笑话逗得满脸娇羞，路明非则眯着眼睛打量女孩欲拒还迎的模样。
这个世界线的经历已经忘却了，不过路明非记得在另一个世界线中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踏进仕兰中学的高中部，那天阳光正好，站在他前面排队的是个扎高马尾穿坡跟鞋的小丫头，她属于人群中一眼的主角脸，画风都有些鹤立鸡群。
其实在见到陈雯雯之前苏晓樯就是那时候衰小孩心里惊为天人的女神，他会走到她前面故意别倒身边的兄弟，还会在讲些烂俗的梗的时候偷瞄小天女的表情看她有没有发笑。
每次这姑娘都笑得花枝乱颤，发梢像是随着风晃个不停。
可为什么在另一个世界线中路明非没有喜欢上苏晓樯而是喜欢上陈雯雯？
大概是小屁孩的自尊心作祟。
刚进仕兰中学第一天苏晓樯就跟周围的同学讲自己家里的往事，索菲亚阿姨当初爱上苏老爹的时候老苏同志还是个在异国他乡漂泊流浪的游子，空有一身抱负，自觉满腹经纶，实则一穷二白兜里连半个子儿都掏不出来。
可就是这么个条件那时候称得上白富美的索菲亚真就跟着老苏来了中国，后来苏氏矿业起家了外人都说索菲亚是爱老苏的钱，只有老苏说“我老婆爱的是我当年挥斥方遒时的意气风发”。
苏晓樯于是耳濡目染，觉得自己喜欢的男孩也得是意气风发的、脸上就写着“如果生活是一本那我他妈就一定是主角”的那种人。
路明非觉得自己不是书里的主角，他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小天女，所以他自觉放弃。
看着看着路明非就呆住了，苏晓樯嗔怪地白他一眼，捻着兰花指把一块巧克力味道的EcLAIR闪电泡芙送到男人嘴边。
“有什么好看的……”小天女嘟囔着说。
路明非嘿嘿的笑，“看不够。”他说。
这么多年了路社长也算是有所长进，混迹于女人堆子里他早就学会了怎么哄女孩开心。
“路明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苏晓樯的眼睛里像是要拉出来丝似的，“去卡塞尔学院之前你很腼腆，也不会逗女孩子开心。”
路明非望向窗外，像个哲人：“鸟样人生不也是一种人生么？”
“什么？”
“鸵鸟啊，把自己藏起来不见人难道鸵鸟不是鸟么？”路明非说。
“师兄你真有意思。”苏晓樯掩着嘴笑，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烛火流淌在晚礼服的褶皱上。
“所以为什么在仕兰中学读高中那会儿你不跟我再进一步直接牵手成功谈恋爱呢？”苏晓樯托着腮，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摸遍全身也没摸出来一根烟，最后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不想谈恋爱。”
小天女一脸鄙夷：“我看师兄你也是色中饿鬼，房中秘术练得不少，那时候你在我眼中就是跟我老爹一样年轻时意气风发的人，脑子真是瓦特了才不表白……你要是表白我俩早在一起了，都用不着表白，你只要牵牵我的手，我就顺势往你怀里一倒。”
“那不趁人之危么，你那时候年纪那么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多容易被随便什么男孩子骗了啊。”
苏晓樯呲着牙：“我以前可去过你家里，一个床头柜里就十几本黄书，别跟我说你是什么正人君子。”
路明非老脸一红：“别闹，那些东西都是我表弟的，你知道我表弟路鸣泽，身高160体重160，纯纯死肥宅，每天就爱做个手艺活看点二次元什么的。”
“我看你那时候就是欲擒故纵，渣男。”苏晓樯啐了一口，谈起路明非那表弟小天女就觉得心里边直犯恶心，每次去路明非叔叔家拜访，那小胖子总喜欢把眼睛往她小腿上瞥。
妈的真想把这变态眼珠子抠出来。
甚至连小天女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维居然真的在被诺顿影响，被激活的龙族血统除了给她无与伦比的力量，同时也给她带来了风起云涌般的野心和狂躁的嗜血欲。
路明非不说话了。
他看着窗外那条沿着伏尔加河一直延伸到西边的公路，公路上车流来往。
那些连车牌都被擦拭的蹭光瓦亮的豪车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辆，不难想象俄罗斯分部的汉子们正手持能爆掉死侍脑袋的改装霰弹枪坐在那些豪车的后座里抓耳挠腮，想着路明非什么时候才会离开伊丽莎白宫的庇护。
“师兄你还记得念中学那会儿最美好的时光么？”苏晓樯忽然问。
路明非想了想，说周杰伦的《晴天》里唱的就是他心里最美好的那些时光。
苏晓樯问哪句？
“ReSoSoSidoSiLa，SoLaSiSiSiSiLaSiLaSo。”
“就他妈这句没词儿……”苏晓樯捂脸。
路明非嘿嘿的笑，“其他的记不住了嘛。”他说。
他知道此时此刻就在他和苏晓樯靠着餐厅的窗户共进烛光晚餐的同时，大概所有能够洞悉莫斯科这片天空的间谍卫星都正将所有的摄像头对准他们，远方那些灯火昏暗的建筑群中可能也有几支重型狙击步枪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脑袋，只要一个命令狙击手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而射向他的子弹将可能是贤者之石磨制的弹头……
可这里是莫斯科。
迄今为止路明非都还没有真的做出过任何对密党不利的事情，所有对他的追缉和猎杀都来自于加图索家族对他血统的怀疑。
路明非和学院之间的矛盾确实无法调和，可是学院也不希望真的将贤者之石磨制的弹头用在他这样曾经为学院立过功流过血的功臣身上。
庞贝取得了密党如今权力的中枢，可是哪怕曾经集权最彻底的皇帝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政令完整传递到每一个基层的耳中。
更何况作为那个红色巨人的长子，俄罗斯的行政中心就算对密党来说也等同于龙潭虎穴，如果有未经允许的枪声响起在莫斯科的市区，用不了两天整个俄罗斯分部都会被格鲁乌特种部队连根拔起。
更重要的是……
纯银的刀叉在路明非的手中发生细微的形变，然后又像是被一双手抹过微起褶皱的丝绸那样抹平了。
哪怕不去刻意的进入龙化状态或者开启封神之路，路明非的身体正在被血管中那些狂躁的龙血进行改造。说是改造或许也不太合适，更确切的说法是进化。
他正在悄无声息的进化为一条真正的龙类。
如果用x光对路明非的身体进行透视，就会发现他的骨骼形态接近鸟类和蜥蜴类更超过接近哺乳类。
甚至连赫尔佐格创造的蛇形死侍都能正面抵抗小口径步枪的持续射击，以路明非的头骨坚硬被狙击步枪击中或许最多给他造成严重的脑震荡。
“没想到师兄你厨艺还挺好，以前看不出来，来我们家都是吃现成的，恨不能连吃带拿。”苏晓樯一边盯着路明非的眼睛，一边对付餐碟中的黄油炬烤挪威三文鱼佐柠檬汁。
没想到味道居然出奇的好。
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虽然苏晓樯邀请了路明非一起共进烛光晚餐，可最终掌勺的事情却落在了自己的男伴身上。
路明非对下厨倒是没多大意见，以前在学院的时候他就常就着寝室里那个连蟑螂进去都嫌多余的厨房烤牛排，撒点胡椒面后就能和一芬格尔一起对付下去一晚上的餐酒。
可真正磨砺他厨艺的其实还得是皇女殿下。
在另一个世界线伊莎贝尔作为路主席的首席助理兼秘书长自然是能者多劳，几乎将学生会内外以及路明非个人的所有问题都解决得妥妥当当。
可是败狗兄自学院毕业前往古巴找他的金卡戴珊之后，能让路主席亲自下厨一起吃宵夜的就唯有皇女殿了。
零是个颇挑剔的人，路明非做那些歪七八糟看上去连狗都不吃的东西她居然总是吃得干干净净，时间长了路明非也觉得不好意思。
就私下里让学生会的白丝美少女团成员挨个儿的来寝室里教自己厨艺。
“其实挺简单的，法餐意大利菜各自都有一个调调，洋人就吃那调调。”路明非耸耸肩。
这道菜的流程是先把烤箱调到烧烤档上预热，然后把三文鱼上涂上橄榄油，撒盐胡椒，放进烤箱每面烤5到8分钟就可以出炉了。
微波炉加热黄油，成为流体状，直接倒在出炉的三文鱼上，最后挤上柠檬汁。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不难，比牛排好吃还比牛排方便。也完全不用开火，烤三文鱼的诱惑即使是皇女殿下也难以抵挡，总是吃得又快又狠，根本不给路明非抢食的机会。
三文鱼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虽然是鱼肉但是可以配红葡萄酒，开一瓶勃艮第搭配起来效果拔群，红色的鱼肉和红色的葡萄酒在烛光和贝多芬的映衬下，酒不醉人人自醉。
恰好法餐和意大利菜都是路明非的拿手项目，想来苏晓樯的本意也是吃西餐不用开火，路明非大可以穿出最帅的衣服，西装领带皮鞋都没问题，而不是系着围裙满脸油烟，其他人吃得热火朝天你还得在厨房哼哧哼哧光着膀子颠勺儿。
这顿饭的前菜是香肠合辑加上蔬菜沙拉，接着就是法式勃艮第大蜗牛，不过这道菜苏晓樯没怎么动，基本进了路明非的嘴里。
此外还有法国鹅肝酱配无花果、佐波尔多贵腐甜酒，色香味俱全，香槟正好喝完，是开第二瓶波尔多贵腐酒的完美时机，再不喝酒的人都无法拒绝。
不过小天女原本就是酒量惊人的女中豪杰，根本不存在不喝酒这种说法。
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暖和，壁炉的火焰跳跃中路明非像是看见了师姐的影子。
他其实吃得有点漫不经心，可是又不愿意让小天女看出端倪。
苏茜和克里斯廷娜跟他说的那些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上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那个红头发的女孩游曳在冰海上时的安危。
真是……
叫人欣喜又叫人无奈啊……
路明非心想。
为什么会是这种时候？那个孩子降生时还会是怎样的光景？
路明非叉起一块烤三文鱼，口齿间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