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应晨坐在木桌前,此刻他的心情就和窗外的浓雾一般阴郁沉重。木桌的另一侧,摆了一圈的木椅,椅子上坐着他今天带来的所有得力下属。
岭南州衙暂时征用了遗世塔附近的一个会客屋,并将其作为临时的办公场所,接下来的日子里,直到案件侦破为止,这里都是衙役们讨论案情的“主帅营”。
太阳已经落山,为了避免走水,衙役们没有选择油灯,而是在房中点起了照明石,将阴暗的屋子重新照亮。
“弟兄们,套话我也不多说了,都是当了多年差的人,这起案子的重要性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直接开始正题,集体讨论一下案情。”柳应晨双手叠在木桌上,神情和屋内的所有衙役们一样严肃。参会的人全是岭南州衙的人,柳应晨甚至连招呼都没有和石承三人打,毕竟在他看来,请石承这个莫名其妙的外人协助办案本身就是太子殿下的胡闹之举,自己今天下午由着他们在圣地里乱逛已经是最大的善意和容忍了。
“血案的简报大家都看了,今天下午也安排诸位负责了不同方面的初步调查,现在,请诸位按顺序汇报情况。李庆,从你们那边先开始。”
“明白。”李庆连忙点头,随后接过了他身旁的一名副手官差递来的本子,“禀总捕,今日下午,我和我手下的弟兄们主要调查了遗世塔圣地的核心区,并完成了对昨夜核心区内所有值守卫士的初步审讯,明后日还会进行进一步的搜查和审讯。”
“说一说你们的发现。”柳应晨简单地示意道。
“桓纲,齐文玉,你们给大家介绍一下你们两队人马今日的发现。”李庆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两个队长。
“是,总捕阁下,我们三队和四队今日负责搜查核心区一带,但是很遗憾,目前并没有在遗世塔外发现可疑的踪迹或者是疑犯遗留下来的线索。”两个官差看上去颇为沮丧,但很快又为自己找补了两句,“不过,圣地内的雾气实在太大了,核心区一带一眼望过去最多只能看到三四十步之外的景象,这一点对搜证的影响非常大,如果能再多给些时间,没准还是能找到关键证据的。”
柳应晨皱皱眉,“遗世塔一带终年雾天,空气潮湿,导致地面也非常黏软,很容易留下足迹,就算是轻功高手,也不免在这么宽广的区域内留下痕迹,你们难道连可疑的脚印也没有找到吗?”
“脚印倒是有。”名为桓纲的捕快迟疑着答道,“但是案发地点周围找到的足迹多且杂乱,目前很难说哪一道脚印会和凶手相关联。”
“继续在这方面深挖,该做脚印对比便做脚印对比,哪怕是需要太子殿下的脚印,我也会去申请。不要怕花时间,现状不允许我们放过任何可能性。”柳应晨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着,“另外,我命你们去调查环绕核心区的围墙灵阵的情况,结果如何?”
“总捕,同样没有任何发现。”名为齐文玉的队长已经变成了苦瓜脸,“我们详细查证了核心区围墙的监控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围墙遭受破坏,以及被人强闯的痕迹。”
“也就是说昨夜没有任何人翻越围墙了。”坐在柳应晨右手边的余问沉吟道。
柳应晨沉默片刻,继续问道:“负责审讯圣地守卫的是第五队吧,你们有何发现?”
李庆身后的一名队长连忙举手,“总捕,今日下午我们已经完成了初步的隔离审讯,昨夜在核心区值守的卫士一共二十七人,其中五人负责核心区唯一出入口的守卫,四人负责遗世塔唯一出入口的守卫,剩余十八人分为三队环塔巡逻,根据他们的口供,昨夜并无一人察觉异常。”
“最关键的是看守核心区出入口和遗世塔出入口的那九名守卫。”余问插了一嘴,“他们的视角里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第五队队长摇摇头,“起码目前没有从他们的口供中发现任何问题。”
“你们要弄明白的是,在圣地的大雾天中,他们是否真的能保证自己的五感不会错过任何风吹草动?”柳应晨提醒了一句。
“哦,这一点请总捕放心,弟兄们今日下午亲自去了两个出入口进行调查,这两道门都不算大,哪怕是雾天,守门人也完全可以看清楚出入口一带的风吹草动,更不用说这次被雇佣来护卫祭典的卫士都是好手。”
“怎么可能……”柳应晨的眉头拧巴得越发厉害,“这也没有异常,那也没有异常?那些护卫难道一个个都是圣人,没有被凶手收买的可能?”
“口供的真实性弟兄们尚在调查,但是他们每个人的视角都是能对得上的。案发当夜,自孟副掌院入塔之后,看守遗世塔大门的卫士就只见到司徒家的三姐弟进出过,看守核心区大门的卫士用宝物仔细检查过了所有进出过的人,包括第二日将要参加祭典的祭司和司徒家的佣人,都没有在那些人的身上发现异常,他们也完全确信不存在凶手骗过五名高手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正门悄悄摸出去的情况。除此之外,属下遣人查验过布置在核心区出入口的灵阵,也未见异常出入的报警。”队长一脸为难,“总捕大人,其实属下看过口供后也是不敢置信,可要说这二十七号人能提前把口供串得天衣无缝,也实在是……”
李庆也附和道:“是啊总捕,属下也核实过了,本次祭典的圣地护卫,是太子殿下在祭典开始三日前临时从一个可靠的大镖行那边雇佣而来的,凶手想要收买这些人做帮凶,虽不是说完全不可能,但也确实难度太高了些。”
“进出过圣地核心区的人有没有携带空间类的法宝?”柳应晨仍在追问,“凶手完全可以将孟副掌院击晕后拖入某种空间宝物内带出核心区。”
李庆摇摇头,“大人,孟副掌院入塔后,圣地核心区便谢绝客人访问了,昨夜戌时至亥时期间,只有参加祭典的祭司,和一些司徒家的佣人出入过核心区。而依照太子殿下制定的安保条例,这些人在进入核心区时是不允许携带空间类宝物的,目的是防止有心人将危险品偷偷带入圣地核心区域,昨夜看守圣地的卫士们就此进行过专门的检查,确实没有任何发现。”
“当然,客人们是个例外,您也知道,能够受邀进入圣地核心区的客人都大有来头,他们若是带了空间法宝进来,卫士们也不好彻查。但可以确认的是孟副掌院坠亡的那段时间里,圣地的核心区已经没有游客存在了,那会儿他们都在前山逛灯会呢。”
“那你们的意思是,不存在任何可能,能够让凶手将孟副掌院从遗世塔内带出了?”柳应晨的眼睛扫过所有的下属,却只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但是你们别忘了!尸身验状上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死者孟田济死于高空坠亡!溯流之术中的死前场景,看的明明白白,死者孟田济身亡前,在黑暗中坠落了起码六十丈!难道我们要和太子殿下回报,说神罚真的存在吗?诸位,我们现在不是在神庙当中礼神朝拜,我们是在查案,查案知道吗!”柳应晨的表情极为严肃,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用手重重敲了敲身前的木桌,随后整个人长长地吐出口气,将后背倚靠在了椅背上。
轰隆隆隆隆!——
一道惊雷在窗外骤然炸响,短暂的闪亮将浓雾笼罩的天空都映白了几息,岭南州衙的衙役们多是岭南本地人,很多人心中深知,由于地脉和气候较为特殊,即便是冬日,岭南州也不乏电闪雷鸣的天气。
但是此时此刻,不知是由于楼屋内压抑的气氛,还是案情的诡异,本该对冬雷习以为常的衙役们,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苍白的神情。
“你们说……会不会,真有神罚啊……”一个嗫嚅着的声音在余问的身后响起。
数名衙役的身躯又是一颤,柳应晨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余问身后的那个年轻捕头,后者连忙如同做错事了一般低下头去。
但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聚集在屋内的衙役们此刻也实在顾不得纪律,窃窃私语了起来。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捕头,平日里或许见惯了穷凶极恶的歹徒,见惯了血腥残酷的杀人现场,但还真无人有过如此怪异的血案经历。甚至于一些人的心中已经不再想着死者是否因触怒神灵而死,而是杀死死者的究竟是人?是神?还是——鬼……
“无论如何,对卫士们的调查还要继续,其他人的可以稍微往后放放,看守遗世塔出入口的那四个人你们务必优先调查!”柳应晨清了清嗓子,再一次重重地用手指敲了敲木桌,压下了众人的交头接耳,“临月城洛家的溯流之术是历经江湖大案要案考验的奇术,吾等在溯流之术中看到的场景肯定不会有误,本捕无论如何无法相信,那诡异的场景,能发生在遗世塔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