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群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在威胁我。”
“不不不,严大哥没有这个意思!”孙念聪连连摆手,说道,“只是有些担心……黎大哥,我想严大哥是真心为国为民的!”
孙念聪看着这个单纯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
孙念聪被晏凤楼花言巧语迷惑,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置身险境。
他不能告诉孙念聪真相,那样说不得就是晏凤楼所期盼的,就跟对付阿鱼叔和林十那样,到时就能毫无顾忌地利用孙姐弟控制自己了。
可黎昭群既不想让孙念聪他们坠至更大的危险境地,又不想让他继续被晏凤楼利用。
“阿聪,”黎昭群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森严的戒备,背对着孙念聪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蔚县吗?”
孙念聪一愣,眼神闪烁:“我听说你是为爱私奔,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黎昭群转身,眼神复杂地盯着孙念聪:“我爱上了一个人……我与他本是情投意合……但家中反对……”
“于是我们决定私奔,然后到了蔚县,然而……”黎昭群的声音变得苦涩,“有时候并非是有情饮水饱的,现实需要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而我从来不曾思考过。”
“我一直是糊里糊涂地过活,从前有家中长辈做依靠,也从不曾思考过什么是忠义,什么是大义……”
说到这,他闭了闭眼,转身走到孙念聪的身边,摁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神色认真道:“直到此次经历过这般多的事情,我才开始真正思考很多事情。”
“阿聪,我不太清楚晏公子到底跟你讲了什么道理,但我知道,真正的忠义不在于冠冕堂皇的言论,而在于具体的行动。”
“黎大哥,你的意思是,严大哥他们在做的事情不是为国为民吗?”孙念聪歪了歪头,满脸困惑地问道。
“你觉得为国为民需要以起义流血的方式么?”黎昭群望着他,慢慢问道。
孙念聪被这直接的问题问住了,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回答。
片刻后,他迟疑地说:“可是……严大哥说,朝中奸佞当道,忠臣打压,若不采取行动,国将不国……”
“阿聪,你是孙大人的儿子,你父亲为官清廉,一心为民,你亲眼见过他是如何为百姓排忧解难的,对吗?”黎昭群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是的。”孙念聪点了点头。
“那你父亲可曾用暴力手段解决过任何问题?可曾拔刀相向过任何人?”黎昭群又问道。
“当然没有。”孙念聪飞快地反驳道,“父亲常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以礼服人,而非武力压人。”
黎昭群微微一笑,“你父亲治理蔚县,克己奉公,两袖清风,百姓爱戴。这难道不是为国为民吗?非要通过武力和流血才能体现真正的忠义吗?”
孙念聪沉默,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他总觉得无论是黎昭群也好,还是晏凤楼也好,他们两个说法都有些不对劲……
但一时半会的,他却无法想通。
“我并不知道晏公子对你说的什么,但他们所谓的‘清君侧’,并非是他表面所说的那么崇高。”黎昭群俯身贴近孙念聪,压低嗓音道,“阿聪,你得自我判断。不要陷入他的话语陷阱里,你得多想想家人。”
“晏公子他们的身份,我无法对你言说清楚。但我们身为官宦之后,食君之禄,就该忠君之事。一旦行差踏错,就很容易带着全家坠入深渊。”
孙念聪愣了愣,侧首看向黎昭群:“黎大哥,你的意思是……可晏大哥对我们那么好,还救了我姐姐……”
“阿聪,你只要记住一点——表面的热情和好意,可能往往掩饰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黎昭群叹息一声,“阿聪,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我不能告诉你太多,否则会连累你。”
“若是有机会,就带着你姐姐离开这座山庄。”
“离开?为什么?黎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孙念聪越听越困惑,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黎大哥,你别吓我啊!”
“我没有恐吓你。”黎昭群紧紧抓住孙念聪的肩膀,声音低沉:“这地方并非是安乐之所。今日的对话,也不要跟严公子提及,你只要告诉他,我不会答应他就成。”
“还有,你姐姐的病情,你要多加关注。也是因着我,把你们带进这个险境的,连累了你们,是我对不住你们,更有负孙大人的嘱托。”
说到此,他长长叹了口气,面有忧色。
“黎大哥,快别这样说,分明是你帮了我们很多……”孙念聪连连摇头,刚要继续说话,门外就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
黎昭群抬手,制止了孙念聪接下来的话,扬声道:“孙公子,你速度走!我不会听你任何劝说的,莫要叫我生气!快走!”
说完,他狠狠地将桌上的茶盏丢掷在地。
顿时,茶盏四分五裂,发出响亮的声音。
孙念聪咬了咬唇,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眼黎昭群,低声道:“黎大哥,你别生气,我走就是!”
说完,他慢慢吞吞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位侍从,见到孙念聪沮丧的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就拱了拱手。
“孙公子,情况如何?”
孙念聪勉强一笑,摇了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困惑,“黎大哥,他有点生我的气……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是我有负严大哥的嘱托啊!”
两人面面相觑,挑了挑眉,嗤笑一声。
“这黎公子当真是不识好歹!”
但很快,两人又住了嘴,没有多言,而是领着孙念聪离开了。
黎昭群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心情复杂无比。
他不知道自己隐晦的提示,是否能让孙念聪警觉起来,更不知道他们能否找到机会安全离开。
但至少,他已经尽力了。
门被关上,黎昭群揉了揉额角,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心里五味杂陈。
从前他只是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哪家青楼的花魁更值得一掷千金。
而如今,他却要面对这般复杂的境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更不知道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才好。
但有一点他已经确定了——他不再是以前那种会逃避责任的黎昭群了。
无论前面的路有多么艰难,他都会勇敢,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黎昭群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屋外,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憔悴的脸上,将他的面容染上一抹奇异的色彩。
而此时的孙念聪蹙了蹙眉头,转头看了看这间小院子,心中是谜团重重,却又实在是无处排解,只能跟着侍从穿越回廊往回走。
晏凤楼对于孙念聪劝告失败的事情,并不感到奇怪。
相反,若是黎昭群上来就应承,那才是奇怪呢!
他打发走了黯然的孙念聪,缓缓落座,头也不抬道:“他们谈了什么?”
“回大公子,属下听得不太真切。”守在院外的侍从恭敬地回答,“只听见最后黎公子的声音极大,发了怒,摔碎了茶盏。”
晏凤楼挑了挑眉,轻轻敲击着桌面,那双桃花眼中激发着捉摸不定的光芒:“倒是有趣。看来我们的黎公子比我想象中的骨气还要多了!”
他站起,缓步走向窗前,凭窗远眺,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不过,这正好。如果他这么轻易就屈服了,玩得太无趣了。”
赵管事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大公子,最好还是永绝后患为好。而且,您真的要两日后出发吗?”
晏凤楼转过身来,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自是要按计划行动。若黎昭群依然执迷不悟,就让他亲眼看着他面前那两个随从死了即可。”
“若是还不行,那就把孙家人提到他跟前……就算他心如铁石,也会软化的。”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只是,那孙县令虽不是朝中重臣,但到底是官宦,若是他的子女在我们手里出事,今后哪怕是王爷事成,对您的名声也并无好处啊!”赵管事劝道,“照我说,不如趁着现在时机未明,把他们全给处置了。”
“然后丢在后山,自有野兽毁尸灭尽,届时也联想不到咱们身上。您又何必非要走这条路呢?”
晏凤楼眼中精光一闪:“你所虑甚是。但,我们耽搁不起,父王本就有所犹豫,我们必须先行想到更好的法子。一旦能撬开西城门,就能少费很多精力了,也能更有胜率。”
“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必须埋头走到底了!”
从他们举兵离开燕北城时,就不能再有选择了。
他父王兴许是犹豫不决,那他就帮其一把。
“大公子此言有理。但那黎昭群……实是不知好歹,就怕时间长了,生了变故……”赵管事叹气。
“黎昭群此人看着纨绔,实则重情重义,这样的人,只可软取不可硬逼。用他在意的人来威胁他,比直接对他施压更有效。”晏凤楼捏着下巴,想了想,笑道:“晚些时候,给那位孙小姐送点好药过去吧!”
“若是那黎昭群依旧坚持己见……您难道还要给他机会?”赵管事好奇问道。
“行军最忌犹疑。我已经给了他两天时间,已经足够仁慈了。如果他不识抬举,那就按照赵叔的法子做就是。”晏凤楼眼神骤冷。
“是。”赵管事见此松了口气,暗道了声,大公子除却爱玩弄人,做事还是果断的,跟王爷一般,很有决断力。
晏凤楼重新回到座位上,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派人去盯着孙念聪姐弟,一举一动都要报告。黎昭群顾念他们姐弟,虽然不会暴露我们的身份,但难保他也不会暗示孙念聪离开。”
“是。”侍从领命而去。
待得众人离开后,晏凤楼独自一人坐在厅中,指尖轻敲桌面,轻轻一笑。
对于黎昭群的反应,他并不意外。
这人看着没什么心思,但内心竟有着出乎意料的坚韧。
这反倒激起他的兴趣与征服欲。
他很想看看,当黎昭群被逼到绝境时,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是坚守所谓的“忠义”,睁大眼睛相信身边的人受苦。
还是屈服于威胁,憎恨自己的?
无论哪种选择,对他来说都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而这边,孙念聪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院落,黎昭群那番含糊不清却又意味着深长的警告在他脑中不断回荡,让他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想了想,他先径直去看望孙秋菊。
屋内还有杜大夫,他正在给孙秋菊诊脉,春桃随侍在侧。
屋里飘荡着一股清浅微苦的药香,窗外清亮的阳光透过窗纱,给房间染上一层明亮的光晕。
“少爷。”春桃福了福身。
孙念聪走上前来,站在床边,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孙秋菊的面色,见她唇瓣不像是前几日那般毫无血色,心中稍安。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杜大夫,关心地问道,“杜大夫,我姐姐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杜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捋了捋胡须,满脸欣慰地点了点头,“小姐的病情已经有所控制了。那严公子送来的药,药效很是不错,至少热毒是下去了,而且还有逐渐好转的情况。”
“这温泉水搭配着药,果真是不凡的。此次我们停留在此,当真是极好的。”
春桃也连忙道:“是的。小姐私下也说,泡过温泉水后,耳朵的刺痛感都消退了不少……”
闻言,孙念聪脸上也不由浮现了笑容,他压低嗓音,试探地问道:“那我姐姐这样儿,若是赶路,可还会有碍?”
杜大夫想了想,迟疑道:“小姐虽然病根未出,但恢复不错,若是赶路,倒也不会有大问题。而且,若是能早日去到安京,找到更好的大夫,那比在此耽搁,自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