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坠入深海（九）
“姐，看到没，我杀了他了！我变强了……”
看着一脸兴奋的宁原，紫发女孩毫不犹豫的反手一个巴掌甩在宁原的脸上。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空间中回荡，让宁原整个人都懵掉了。
杀人所带来的兴奋感荡然无存，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姐姐，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姐姐，怎么了……”
“啪！”
紫发女孩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打的宁原头晕目眩。
“姐，我犯什么错误了吗？”
“姐……”
“瞧把你高兴的。”紫发女孩站起身，目光冷冽的看着宁原，说道：“你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他十分迷茫的问道：“姐，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弟弟，我记忆中的你，从来不会因为杀人而兴奋。”紫发女孩说道：“你兴奋的样子让人害怕。”
“姐，咱们有了这车货，就有钱了，可以买枪，可以买新衣服……”
“弟弟，难道得到了这点东西，就让你兴奋了吗？”紫发女孩冷着脸问道。
“姐姐，有了枪，我们就可以变强，就可以……”
“有了枪，然后呢？”
“然后当然就是继续搞钱了！”宁原脸上露出了笑意：“我们再也不会被一个小小的超市保安羞辱，我们可以宰了他，拿到那些钱。”
“弟弟……”
紫发女孩拍了拍宁原的肩膀，语气沉重的问道：“你的心里只有搞钱吗？”
“弱肉强食，姐姐，这不是你说过的吗？”宁原疑惑的问道：“我们如果没有枪，没有钱，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强大起来？”
紫发女孩叹了一口气：“或许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但枪支和钱财，并不能让人真的强大。”
宁原十分不解的问道:“没有枪，没有钱，那还怎么强大？”
“物质的支撑不能带给人真正的强大。”紫发女孩揉着宁原的脸，目光深邃的说道：“真正的强大是心灵上的，强者从来不顺应当下的规则。”
“姐，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丛林法则，那是动物的准则，即便你从兔子变成了老虎，你也只能管理一片山头，只能解决自身的温饱。”紫发女孩说道：“就算你储存了一辈子也吃不完的食物，也解决不了一次山洪暴发。”
宁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他感觉这番话触动了脑海中的记忆，可能也不是记忆，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奋力的思索着，却什么也找不到。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片幽深的海洋，所有的一切都沉入海底。
而他漂浮在海面之上，什么也无法触碰。
“弟弟……”紫发女孩吞了吞口水，说道：“你没见过资源枯竭的世界，人们即便再弱肉强食，再不择手段，也只能维持一两个人的存活，而这一两个人，他们根本无法强大到保护整个人类。”
宁原想了想，问道：“那些S级异能者也不能吗？”
“没有信息工程师设计的主控芯片，没有程序设计师码的操作系统，没有能源工程带来的微型聚变炉，没有完善的产业链条，S级异能者什么也不是。”
女孩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一个S级异能者，他的能力破坏可以，但保不下来完整的产业链，在世界末日中，他们或许能自保，但活不了多久主控就会坏掉，他们会失去能力而死。”
“……”
女孩所说的一切，都是宁原没有意识到的东西，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那片深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上浮。
“你知道一条主控的生产线，存在着多少人吗？”女孩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明白，那是一个天文数字，你就算变强了，那么你能在世界末日中保证这些人都活着吗？”
“我应该能……”
“你能个屁！”女孩冷哼一声说道：“这些生产工人难道没有家人？难道不需要生存，不需要吃喝，就专门为你一个人做主控？”
“我……”宁原皱紧了眉头。
“你不仅要保护主控生产链，还要保护农业生产，还要保护建筑工程产业……”
紫发女孩林林总总列出了一大堆，最后做出了总结：“你至少要保护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才能维持你的强大，而渊墟有两千亿人口。”
宁原顿时感觉头晕目眩。
一千六百亿人口，自己能保护的过来吗？
“如果我足够强，就一定能……”
“放屁！”女孩有些无语的说道：“就算是量子计算机，也有算力极限，就算是结构精巧的聚变炉，也有能量极限，异能者的最大战力，是宇宙物理规则定死的，你能个屁！”
“我……”
宁原揉了揉头，有些简单的吞咽着姐姐的话。
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深奥的东西，说真的，要不是姐姐对他说这些，他平常连听都不带听的。
什么狗屁玩意儿。
但这些话是姐姐说的，出于脑子中对亲情的执念，他强迫自己听了进去，越听越是心惊。
丛林法则，在面对大灾难的时候，的确行不通。
“弟弟，你明白了吗？”女孩问道：“即便没有大灾难，一个人很难不靠其他人的帮助活下去。”
听到这句话后，宁原十分震惊的问道：“姐姐，我们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们自己吗？”
“靠我们自己？你在开什么玩笑，那你觉得我们身上的衣服是哪来的？”
“不是从垃圾堆里掏出来……”
“是纺织工人织出来的啊。”女孩说道：“没有纺织工人，我们能有衣服穿？即便我们穿的比别人差，那也是别人汗水的结果，我们两个小孩能自己生产吗？”
“……”
“你看看眼前的这一车牛奶，即便只是植脂末兑水的垃圾货，那也是别人的血汗成果。”女孩说道：“你平常所吃的，穿的，不都是如此吗？”
宁原的脸抽了抽，他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头发，语气激动的问道：“是，姐你说的对，但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什么都没有啊，只能弱肉强食。”
“你还不明白吗，从来没有所谓的强大和弱小，个人的强大是靠着无数人的奉献堆出来的。”女孩拍了拍宁原的胸口说道：“你那大鱼吃小鱼的思维，只会断绝别人对你的帮助，彻底毁掉你。”
“姐，你不要再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了！”
宁原大喊一声，随后痛苦的捂住了脑袋。
他接着问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们该怎么活下去？你说啊！姐！没有人会帮助我们！没有人……”
“小帕克没帮助过我们吗？那个僧人没帮我们吗？”女孩冷笑一声：“没人帮咱们，那咱们俩小屁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我难道要乞求着那个送货员，放过我们，然后把这一车货给我们？”宁原大声的喝问道：“姐，如果我不杀……”
“他威胁到了我们的生存，你杀了他没什么不对。”女孩说道：“但你不应该对这件事感到高兴。”
“不该感到高兴？”
“是的，你该为生存下去感到高兴，你该为你保护了亲人感到高兴，但你绝不能因为杀人而感到高兴。”女孩说道：“咱们得到的这车牛奶，是他生产出来的。”
“……”
宁原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猛地回想起了僧人所说的话：人人平等。
现在，他终于理解了，人为什么平等。
即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司老板，屏幕里经常放松的明星，国会里的议员，没有其他人的帮助，他们也活不下去。
本质上来讲，人都是一样的。
没有所谓的强者，也没有所谓的弱者。
他那因为杀人之后泛起的兴奋之感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自己，并没有变的强大。
本来他心里还幻想着，自己强大之后就可以支配类似于保安那种人，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意义。
女孩说道：“所谓的丛林法则，从人类走出丛林，建立庄园的那一刻，就不复存在了。而你那些大鱼吃小鱼的思想，只是在退化。”
“可是，姐姐，如果我们不这么想，这么去做，又如何活下去？”宁原苦痛的问道：“我们如果不杀人，不偷窃，我们早饿死在街头了。”
“人只活一口气。”
“只活一口气？”
女孩笑了笑，说道：“我认识的弟弟，是一个具有强烈信念感的人，他的想法，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不会因为绝望的现实而退缩，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劝阻而停下，他永远在激烈的战斗着。”
“……”
宁原低下了头，感觉那些东西越来越接近深海的表面了。
“战斗……”
“弟弟，不要让这口气散了。”女孩微笑着问道：“真正的强者，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他们不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改变。”
“真正的强者……”
“弟弟，你是选择当个动物，还是要当个人？”
“自然是当人了！”宁原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么，在河水摧毁农庄的时候，你是选择退逃，还是选择坚守？”
“可是人都淹死了，还有意义吗？”
“你若是退逃的话，能保证下一次不被淹死吗？你可能今年就被饿死了。”女孩笑着说道：“古时候，河水年年泛滥，而如今，河水只不过是人类用来发电的玩具。”
“……”宁原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他看到了，深海之中的一些景象，一种难言的思绪运转心头。
“弟弟，我知道，环境并不友好，我们为了生存，做了很多错事，或许我们以后会做更多，但你记住，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宁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等，姐姐，你的头发怎么变黑了？”
“我原先就是黑发啊，你没发现吗？”
“哦，不好意思，我记差了。”
……
洛克·达尔皱紧眉头，看着渲染画面沉默不语。
看着宁原大脑的神经结构图，她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眼前的结构图，与威廉·达尔认知蓝图渐行渐远，反倒是与原先宁原的认知蓝图越来越像。
这表明，她之前所做的努力白费了。
即便宁原拥有威廉·达尔的所有记忆，他也不会是威廉·达尔，而是宁原。
因为人格，代表的是人面对环境变化所做的选择。
威廉·达尔会顺应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宁原则打心眼里不认同这一套。
在自身强大的时候，威廉·达尔会去践踏弱者，强迫其为自己服务，而宁原则不会。
如果仅仅是人格的变化，还好。
洛克·达尔能接受一个宁原化的威廉·达尔。
可神经图谱上的躁动表明，这些植入的记忆也存在不了多久。
失去了认知的维系，这些记忆将很快消散。
怎么回事？
是宁原沉积的破碎认知造成的吗？
不，不对。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呼叫自己的神明化身，试图阻止小女孩的话，然而却没有用。
小女孩仍然在继续对宁原说着那些话，让威廉·达尔新生的意识逐渐扭转，脱离了掌控，似乎在重新的生长回宁原。
在诸多尝试无果后，她闭上了眼睛，无奈的说出了那个猜测。
那个她最不希望看到的猜测。
“多重人格吗？这种时候才暴露？真是麻烦了。”
她不是没遇见过多重人格的目标，只是没有遇见过宁原这种的。
多重人格患者的不同人格，往往具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他们会在身体里打来打去，不会以某个人格为主。
因此她在接触到那些多重人格患者后，能直接看到其脑内复杂的人格。
但宁原不同。
宁原脑内的人格，似乎是一体的，所以她根本没感觉到。
现在她终于意识到了这点。
宁原体内的其他人格，竟然在帮着宁原重建思维！
这是她不能理解的。
不过，不管她理不理解，宁原脑中的其他人格，都破坏了她的计划。
洛克·达尔摁着宁原的太阳穴，咬着牙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脑子里这些人格，都是怎么回事！”
……
“看来计划已经开始了。”僧人站在桥头，抚摸着栏杆，仔细的聆听着：“深海已经开始躁动，那些分裂的认知碎片，正在回归。”
“那就好，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老实说，能当他的姐姐，我还是挺开心的。”关雅的身影闪现而出，她背靠在栏杆上，笑着说道。
“哈哈。”僧人笑了笑：“要不是那货希望有你这么个姐姐，我能这么顺利的替换一个概念？”
“他的性格可真是奇妙，我没想过他内心深处是这样的……充满同情，在永夜的封印世界中，他杀起人来可不手软。”
“他啊……”僧人笑着说道：“他就是一个天真的人，可能和成长环境有关吧，他天真的相信人类好的一面，你所看到的暴力血腥，是我们带给他的。”
“他可不是天真的人，天真的人只会幻想。”关雅微笑着说道：“在封印世界中，他为了保护那个关雅，身体力行，面对死亡也不改初衷。他算是个理想主义者，只不过不纯粹而已。在我的记忆中，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没有他们，造出不来曲速飞船。”
“哈哈，是这样的。”僧人苦笑着说道：“他的确不是空想者，我们也不是空想者。”
僧人顿了顿，然后轻叹着说道：“我们三个宁原，各有不同。永夜中的那位，诞生在上层社会中的纸醉金迷，我诞生于布拉维尔下层区的苦寒之森，他诞生于地球的小康之家，我们三，简直是三个极端……”
叹了口气后，僧人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做好准备吧，洛克·达尔的攻击，就要来了。”
“嗯。”关雅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下了。
不说再见，是约定好的。
于是她转身说道：“那我准备去了。”
“等等。”僧人语气郑重的说道：“能有你这么一个姐姐，算是我们的幸运。”
关雅回过头，看向僧人，点了点头，随后身影消失。
关雅走后，僧人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钢铁苍穹，苦笑一声。
下一步，就是自己命运的终局了。
将威廉·达尔的意识塑造成宁原，势必会引起洛克·达尔的警觉，那么她必然会落进陷阱。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而自己，也要走到终点。
“来点雨吧。”
在钢铁苍穹的下方，突然奇迹般的冒出无数积雨云，雷声轰鸣中，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
他感觉自己就像雨水，从天空坠落地面，只有这短暂的寿命。
“祝你好运，宁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