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坠入深海（八）
风声在耳边呼啸。
在情绪的激荡下，宁原爆发出了远超身体极限的力量，向着那名送货员展开了全速冲锋。
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是有事啊！
再冲锋的过程中，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之前对姐姐表现的很淡漠？
明明姐姐已经陷入了危机，但为什么自己毫不在意？
虽然他很疑惑，但是眼前的场景根本不容他多想。
那个送货员已经举枪瞄准了紫发女孩。
“去死吧！小崽子！”
“砰！”
枪声在逼仄的空间中变的无比响亮。
这里纵横铺陈的钢板组成了天然的回音墙，枪声在钢板上不断反弹，让一道小小的枪声爆发出宛若炸弹的轰鸣。
在一片震颤中，宁原猛地看见，紫发女孩的身上飙出了鲜血。
“姐姐！”
在愤怒的影响下，宁原那濒临极限的身体开始透支，他咬着牙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送货员。
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辆行驶中的列车，一颗出膛的炮弹，以雷霆万钧的姿态，冲向送货员。
他要把送货员撞下深渊。
“艹！又来一个小崽子！”
送货员怒骂了一声，向着宁原连开数枪，剧烈的枪鸣让地面在不停的震颤。
然而这里并非现实世界，只能使用描边枪法的送货员，根本无法阻止快速袭来的宁原。
宁原的脸上被子弹轻轻抚过，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处向后飘洒。
他舔了舔嘴唇，感受着嘴里的腥甜，眼中闪烁出狰狞的神色，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种与猎物搏杀的快感，让他有种冲上云端的快感。
他似乎很喜欢杀人。
把人的骨头带着血肉一点一点的拧干。
在这种强烈的快感下，他的速度再次加快，周围的景色也在快感的影响下飞快的后撤。
空气快速摩擦之间，发出雷鸣般的轰动，仿佛有一股股无形的冲击波，在助推着他向前。
冲击。
对啊。
自己就是一枚炮弹。
火焰在他的身上燃起，身后的冲击波也越来越强。
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这发炮弹，所向披靡，能冲破任何阻碍。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面前的送货员轻松的扛下了冲击。
仿佛撞在坦克的反应装甲上一般，宁原冲击所带来的剧烈动能，被反弹回了自己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被炸弹炸了一半，冲击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将他推上高空，然后重重的摔落。
为什么？
姐姐都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却做不到？
在他飞上半空之后，送货员举枪瞄准，将一发子弹狠狠的灌入了他的胸膛。
这一瞬间，他感觉世界都黑暗了下来。
……
“……神经稳定性2%……”
“……警报！未检测到神经结构……”
洛克·达尔坐在床边，皱紧眉头看着视野中的窗口，脑中充满了疑惑。
怎么回事？
视野中的窗口漆黑一片。
由于接收不到完整的神经结构讯息，主控计算机根本没有办法完成渲染，AI也几近停摆。
但是脑域监控的信息却表示神经活动正常，电讯号反应正常，神经递质含量正常，电解质正常。
一切正常。
她心中诞生出许多个想法，沉吟一番之后摇了摇头。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着手验证。
她先是轻轻的使用异能，试启动了一下自己在宁原大脑中的‘神性化身’。
这是之前她诈开了宁原的心理防御后，利用异能所创造的一个存在。
化身的本体，是宁原的一个想法：洛克·达尔具有改变这个空间的力量。
这句话在现实中没什么作用，但是在宁原的脑海中，这句话就变的无比致命。
因为洛克·达尔的异能是中枢神经系统操控，也就是心灵掌控，所以她可以让这个想法所依存的，神经通路永远存在。
每当宁原诞生出反抗意识，或者相反抉择时，都会因为这句话强制改变走向。
正因如此，她才能如此轻易的完成宁原的脑域改造，让宁原概念性死亡。
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是，计算机操作系统中的一行底层代码，一个管理员权限。
计算机任何一个程序的运行，都需要她这个管理员的同意才能运行。
因此，她就成了独属于宁原的神明。
但这个管理员权限并非绝对的，大脑的运行十分复杂，很多底层的思维并不需要她的同意。
比如说对生存的渴望，对饥饿的恐惧，对物质的贪婪等等。
这种影响生存本身的决策，本就不是自我意识能掌控的，所以她面对这些基本欲望时，也会束手束脚。
检查一番后，她松了一口气。
形象没有问题，权限依然存在，那问题就不在自己这里，那问题在哪呢？
“日志。”
洛克·达尔伸出手，在半空中轻点几下，调出了程序日志。
“……错误级别1；日期7603；10月5日；7：23来源，杏仁核异常放电；事件Id，评估：负面情绪反常激荡；建议：等待正常即可……”
“……错误级别3；日期7603；10月5日；7：12来源，边缘系统异常放电；事件Id，评估：奖赏回路受阻；建议：继续刺激……”
“……错误级别5；日期7603；10月5日；6：13来源，颞叶皮层震颤；事件Id，评估：认知功能障碍，物体识别异常；建议：脑域改造，重塑认知……”
“……错误级别2……”
“……错误级别7……”
看着面前这些密密麻麻的红色错误警告，洛克·达尔眉头微微皱起，随后轻声笑了笑。
“原来如此。”
这些错误报告单个拎出来看，没有任何意义，但整合起来……她就看出了端倪。
“一次全脑神经震颤，脑波频率抖动曲线很大，看来是由不完全的情绪引发的。”她自言自语道：“拆解意识的后遗症吗？”
宁原概念死亡后，组成他认知的部分，被拆成了无数个碎块，隐藏在大脑深处。
洛克·达尔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碎块整合进威廉·达尔的意识流中。
刚刚，在‘守护亲人’这个意志下，威廉·达尔短暂的爆发了自己的异能，这遭到了宁原所有认知碎块的反抗。
概念死亡后，留下的前朝遗老在拼命的反抗，于是宁原大脑宕机。
洛克·达尔微微笑了笑。
她立马想到了解决方式。
‘守护亲人’这个抽象概念，是宁原所认同的概念。
利用这个概念，可以统一那些认知碎块，让他们为威廉·达尔服务。
“幸好，只是需要整合一次而已。”
洛克·达尔闭上眼睛，轻轻的抚摸着宁原的额头，把异能的释放也渐渐的放缓。
“弟弟，休息一下吧。”
睡眠与梦，存在着周期关系。
人睡眠的过程中，便是大脑自动整理的过程。
每夜大概有四到五个周期，每个周期持续九十到一百分钟。
每个周期又分为五段，入睡期，潜睡期，深睡期，熟睡期和快速眼动期。
只有在快速眼动期，人才有可能做梦。
眼下，宁原的大脑宕机，陷入了下一个周期之中。
洛克·达尔轻轻抚摸着宁原的脸，用自己的异能慢慢的加速这个过程。
“正好，添加一些诱导因素，加强亲人之间的纽带。”
她苦笑着看向宁原：“弟弟，很抱歉，欠了你这么多年的亲情，现在就当是我在弥补吧。”
“对不起，弟弟，没能救下你。”
“对不起。”
“对不起……我需要一个寄托。”
眼泪从她的眼角处滴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述说这句话，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述说给谁听的。
是自己？
是那还没有复活的弟弟？
还是宁原？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痛。
脑袋剧痛。
宁原挣扎着爬起身后，发现自己身上早已经鲜血淋漓。
他短暂的愣了数秒后，脑海中突然闪烁出海量的画面。
那是自己之前和姐姐相伴的经历。
作为布拉维尔下层区的孤儿来说，生存在这个地狱中又何其艰难，他和姐姐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满身伤痕的才活了下来。
姐姐为了他，挨过很多次毒打，每次都被打的遍体鳞伤，却仍然要把她所剩不多的食物分给自己。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弟弟，我们要活下去，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弟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姐姐……”
“弟弟，要想活下去，就要顺应规则。”
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将脸上的鲜血抹干，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目光狰狞的看着那个送货员。
此时，那个送货员正举起拳头，欲要殴打紫发女孩。
这个场景看的宁原目眦欲裂，愤怒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涌出，汇聚到胸膛之中，最终在喉咙里爆炸！
“放开她！”
一股股暴烈的冲击波在他的身后炸开，他再一次化作一枚炮弹，冲向送货员。
随后他的双手中凝聚出一股冲击波，他要把欺负他姐姐的人炸成一地残肢。
轰鸣声震颤了整个桥墩，把半空中悬停的浮空车也推出了数米远。
宁原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心里充满了兴奋。
这就是……强者的快感吗？
以前，自己和姐姐是弱者，是天然的要被践踏，要被碾压的，一个小小的超市保安都能肆意的羞辱他们俩。
现在，他倒要看看谁感羞辱他们姐弟俩。
他轻轻的扶起紫发女孩，一脸兴奋的说道：“姐姐，这辆车是我们的了，我们终于可以有钱买枪，买新衣服了。”
紫发女孩揉了揉宁原脸上的鲜血，温柔的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吗！”
“姐，如果把这些牛奶卖出去，咱们就可以吃饱饭了。”宁原扭头看着这厢牛奶，脑中开始忍不住的幻想。
有了枪，就可以挣出更多的钱，自己和姐姐也可以过上好的生活。
……
“……神经结构稳定性23%……”
“……神经结构稳定性57%……”
“……神经结构稳定性63%……”
看着画面中宁原兴奋的脸，洛克·达尔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利用‘守护亲人’这个概念来整合意识的这一步，走对了。
宁原的神经结构已经开始自动成长，与威廉·达尔的认知蓝图开始重合，神经结构也开始稳定。
她揉了揉头上的海水，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在一个类似婴儿的脑袋中，调整神经结构的成长，规划认知图谱，和意识方向，那是相当简单的。
因为白纸可以被画上任何自己喜欢的颜色。
渊墟也有相当成熟的技术，富人们可以通过学习芯片和神经医师，来把后代培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公司也可以用同类型的技术，将购买的胚胎，培育成忠于公司的人才。
但那都是在空白脑子中的操作。
然而对于成熟意识的操作，难度就成几何倍数的增长。
因为每个人的基因不一样，脑子也不一样。
一个代表‘蛋糕’概念的神经元群落在这个人的脑子中，是这个神经元群落，而在另一个人的脑子中，则可能是另一个神经元群落，甚至数量也不一样。
严重的可能相差数百倍。
比如说一个人认知中的蛋糕只有一种，他也不在乎，所以代表神经概念的神经元，只有一组。
而另一个，则是非常喜欢蛋糕，脑海中储存的蛋糕品牌和规格不计其数，那么他脑中代表蛋糕的神经元，可能就是几千组。
在基础名词的理解上，人的差异就如此巨大，更别说由这些基础名字引出的更抽象的概念了。
人生观，社会观，价值观，道德观……
这些凌驾在基础名字解释之上的概念，要想替换，即便是拿到了认知蓝图，想要更换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很多抽象概念，它的现实支撑非常隐晦，每个人都不同。
就比如说‘心灵’这个词汇，听到这个词后，有的人脑中会冒出一堆神经科学的名词，而有的人脑中会冒出一堆玄学知识。
每一个抽象概念，都来自于人对现实世界的解读，可因为每个人基因的不同，生存环境的不同，概念所蕴含的神经通路，也是千奇百怪。
因此，在选择认知替换这条路时，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摘了原先的脑子，培育一个空白的脑子，进行替换。
然而洛克·达尔没钱买新的脑子，所以只能用异能一点点改。
虽然很麻烦，但现在总算是看出眉目了。
弟弟，总算是活过来了。
接下来，只要创造出一系列的环境，校正弟弟的认知，诱导弟弟‘回忆’起自己的过去，自己就可以得到一个新的弟弟。
“弟弟，姐姐在这里等你。”
然而就在洛克·达尔满怀期待的时候，渲染画面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