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月光明亮,夜空如洗。
我唤了青铜出来,他将我中毒后的全部事情说予我听。如此我才知道,是连城国为我炼治了解药,是他,救我性命。否则,以我凡人身躯中了那异妖丹之毒,必死无疑,且是无法转世重生的。
可连城既给我炼治了解药,却为何没有亲自送来呢。难道是为给我炼治解药伤了身子吗?我体内确有连城气息,但却不是内丹之息,似乎是为保我性命渡与我的灵力。而那颗救我性命的妖丹令我很熟悉,却并不是连城。他,究竟怎么了。
青铜彼时只低着头,没有看我,而我,也许是还没有从回复本体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也未看到他神态中的异色。
罢了,连城离开自有他的道理,我何必纠结于此。以后他自会来寻我的,他有我的千年寒珠,且如今我已回归原体,他寻我简直易如反掌。
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没,摇荡女萝枝,半摇青天月。
妖界虽没有春季,但一年到头的,总是春季那样的温暖,而那后山上的葳蕤桃树,桃花开得正艳,灿烂绚丽,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离生不在,但后山的桃花仍旧是那样灿烂,团团簇簇、挤挤挨挨,将整个山体染得一片绯红。甚不懂事的不知名鸟雀登枝而驻,扑棱的翅膀将桃花成串的打落。眼瞅着落花如雨,连城的心疼了,他拈来一颗小石子向那鸟雀弹去。却有一名后背还挂着羽毛的小男孩从树上滑落,原来是一只尚未修炼成形的鸟妖,想必是觊觎这里的桃花美艳,前来蹭点芳菲的。小东西看到了面色阴沉的妖王,吓得敛起羽毛起身跑掉了。
连城缓缓地于桃树间踱步,心头思绪万千。父王已殁,就睡在他的寝宫里,只待后日大行。他与父亲分别近千年,重逢才没多久,便再一次分离,且是生离死别。此后,这世上再没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他的心中悲痛欲绝、凄入肝脾,他多想就那么跪在父王榻前痛哭一场,他多想就那么和父王一同去了,永远陪着他。可他不能,他还有妖界,还有万千臣民需要他守护,他还有父王未竟的心愿没有达成。他只能强忍悲痛,将那种撕心裂肺强压在心底,打起精神安排父亲身后的一切事宜,正常处理妖界的一切事务。
父王在时曾郑重说过,六界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大长老勾结凤族叛逆之事没那么简单。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场浩劫,届时将六界同衰、举世凋敝。父王说“连城,你乃妖界之王,须秉持正道。妖界乃至整个六界的安危受到威胁时,你绝不可暗藏私心,须以大义为先。”
如今的六界确有一股看不清、摸不着的暗流翻涌,不动则已,一动则地覆天翻、日月无光。他想他明白父王的意思,六界大义固然重要,而他的父亲不过是想给他找个好好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如不能随心而活,妖界与他何干,六界又与他何干?这六界八荒,他在意的不过是两个人罢了。可既然答应了父王,那就一定要完成父王的遗愿。
老妖王的大行定于三日之后,已在六界广发唁帖,届时天凡魔仙冥界都会派出重要要人物前来悼唁,他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做。
可他此时只想在这桃树下走一走,暂时卸下身上沉重的负担,沉淀一下自已的心绪,让自已那沉甸甸的心轻松一下。
此时此刻,他无比思念离生。他多想让她陪在自已身边,那样是不是这心就不会那么痛,也就不会如此的孤单无助。如果离生在这里,那他就可以牵着离生的手,并肩在这桃林漫步,即使不说话,那于他,也是一种心灵的救赎。他多么期盼,此时,她能在他身边,与他风雨同舟。
可他也只能在这片离生异常喜欢的桃树下走走罢了,在身边没有离生的日子里,他只能把这满山桃花当作离生,聊表相思。
那天甲乌回来时,带回了燧凤的话,他说“我本以为将离生交给妖王会很稳妥,可妖王却令离生多次受伤,实是保护不力所致。既如此,以后就请妖王不要再与离生牵扯,以免再让她受到伤害。离生无辜,不该为这六界俗事担受苦难。”
当时的他真是悲怒交加。
他悲的是,离生乃他心之所系,他宁愿自已受伤,哪怕去死,也绝不想要离生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可离生却又着实是在他的面前多次受伤,他确实保护不力。可离生伤了,他的心也疼啊,疼得他几乎生不如死。
他怒的是,离生受伤实非我所愿,可那是我与离生之间的事,何须你天族太子捎话与我,你非父非母非兄非长,凭什么这么做。天界太子又怎样,我便是就不应你,你又能奈我何啊!
离生此次受伤虽非他原因,但父王却因挽救离生性命而去了。虽然父王实则要挽救的是自已的命,但如果当时他将离生护个周全,没有矫情地出去透什么气,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的父王还好好的在寝宫里等他前去叙话,而离生也许会与他一道回这妖族也说不定。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和也许呢,离生终究是伤了,命悬一线,如果没有知晓前尘古事的青铜,离生恐怕已经消散于无形了。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为了他而驾鹤西去的父王,亦不知当两人之间隔了一条性命后,该如何与离生相处。他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已去,一个相见无期,这样的人生何其为难、何其苦涩!
连城抬头看着头上的似锦繁花,凄凄地笑了。
离生,你已痊愈了吧。只要你好,我如何都可以,哪怕孤独一生,也无妨,因为你一直在我的心里,如此,我便不算孤单。
“离生,没有护好你,实为我之过。如今你我相见无期,请求你,不要忘记我。这世上,我不怕天崩地裂,不怕日月颠倒,我只怕有朝一日,再也不能和你比肩同行。”
连城独自在桃树上徜徉,一边走,一边回想与离生的那些过往。
如果,此生注定只能靠这些过往活下去,那便从今日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