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小女子献丑了。”柳小姐也不扭捏,说罢,款款落座,纤纤玉指拨动丝弦,一曲平沙落雁自她指间流出,曲声悠扬,令人仿佛看到一幅恬静优美的水墨素画:黄昏将至,湖水烟波浩渺、岸边一条白沙,群雁追逐、呼唤、降落。远远望去,雁群、白沙,湖水,相映成趣,在愈来愈深的暮色中缓缓沉睡。
曲声已止,倾城还沉浸在琴声塑造的意境中不能自拔。但觉琴声既如泉水叮咚,余音袅袅,又如珠落玉盘,绕梁不绝。(如果这墙根之下有梁的话。)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自诩琴声一绝的林中歌,此时对这个自己倾心爱慕的女子又生出了钦佩之意。这样一位貌艺双绝的女子,如何不让人爱你成殇啊。
一曲可以惊醒梦中人,一曲也可将一个人浸入梦中,但愿长醉不愿醒。
林中歌林公子因柳小姐一曲,从此如醉如梦,魂牵梦萦,被林如是无意中织就的情网密密匝匝地缚了个结实,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却说这柳小姐,自从扒墙头跌入美男怀中那刻起,便对外面的世界生了无限渴望。当然,她所期望的是府外的世界,绝不是倾城公子。
府中再好,终究一方天地。外面多大呀,路多宽呀,人多多呀,自已随便一跌,便得遇一盛世美男,这要多出去几次,不定还能遇上什么呢。
再说,眼瞧着外面那些花,似乎开得都比府中的艳,就是那夜空、明月甚至微风,都比府中的来得更美、更加舒适。
于是,柳小姐在一个隐约下了点小雨、不太炎热的午后,亲自去大管家青铜的院子里,就自已从此自由出入府邸的权力进行了坚如磐石、绝不放弃的艰苦斗争。
彼时,青铜携夫人青青正在院子里教导他们那十三个淘得没边没沿儿、三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的儿子。十三个男娃儿按大小个儿排一溜儿,各个低着脑袋,却都从眼角余光偷看着彼此窃笑,根本没把爹娘的谆谆教导听进去,只气得皮白如玉的青铜脸如锅底般黑得不行,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青夫人嘴唇直哆嗦。
这十三个小东西实在能惹祸,青铜因为这个是三天两头地训诫,奈何稚子顽劣,转眼便把训诫抛至脑后,青铜怒,便把训诫改为揍,亦称为武力行教。
此次行教,因为这十三个小崽子讨厌夏季炎热,竟都脱得光溜溜地跃入水井中沐浴,听说最小的十三居然还在井里尿了泊尿,生生毁了一口水井。
柳小姐的到来让孩子们一阵欢呼,解了他们被父母围攻的困局少挨一顿揍,纷纷嘻笑着跑远了,又择新夭蛾子折腾去了。
其实这柳小姐对青铜一家也是有个长久的疑惑。一个是这对夫妻的长相儿,十几年如一日,竟是丝毫变化也没有,实是驻颜有术。可看这夫妻俩年纪尚轻,却生了十三个儿子,按一年生两个来说,也得生个六七年,更何况还没法保证每年都能生两个,看这夫妻二十出头的样子,尤其那青青夫人,成日里纤腰款摆,完全没有个十三个孩子的娘亲的模样呀,那这十三个孩子究竟是如何生出来的,还是说这些孩子根本就不是他们亲生的呢。且这十三个孩子吧,好象从她小时候起就长这么高,而今十几年过去了,他们好象还是那么高,天天吃得不少,就没见怎么长啊,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落下了病根儿,以致长不了个子了呢。但这话她决不会问出口的,不然别说出府了,恐怕连出院子也是无望了。
青铜本就因为儿子顽劣被气得胸脘胀得满满的,眼看着又得新打一口井,总不能吃被熊孩子撒了尿的井水吧。这十几年里,都打了六口井了,再打下去,是不是这院子里就到处都是坑了呀,想想都牙根痒得很,这要是在北海,非暴揍一顿不可。
等到一听了柳小姐的来意,青铜管家那刚刚有些消减的胸脘再度膨胀起来,很是有些马上爆炸的景状。
我的祖宗啊,能不能安生地呆在府里啊,凡人性命不过百年,你捱过了就可回复原身,此时的青铜决没有想到眼下他主人的这种状况根本就是早死早脱生。
只在心里默默念叨,如今你一介凡人,又长了个妖孽样,这我要是把你放出去,成天在外面四处溜达、招蜂引蝶,妥妥地红颜祸水啊,岂不是得为祸四方吗,简直是造孽啊。
可这祖宗一进门就摆了个“此次我不好说话”的姿态,那意思就是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出去玩儿,此次不过是来告诉你一声而已,不是请示你,强硬得很。
咋整,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吧,你自小居于府中,没有与外人接触的经验,这要是放出去,再被骗了诓了啥地,等你有一日回了真身,还不得把我法灭了呀;再说,就是你不灭,那天族太子和妖王能放过我吗?再不计,那水神殿下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呀。
这要是不答应吧,毕竟你是主子,我将你拘于府中虽说是为保护你,但谁也不愿做被豢养的宠物吧,虽然这宠物身份实在有些骇人。再说,万一你回了真身了,记恨我在凡间将你一辈子拘在府里没有自由,得想个什么法子来惩罚我呢。一想到那有可能千年万年的虚鼎禁锢,他就后背直冒冷汗,害怕的紧。
几番交涉,数度争执,最终以青铜退步而告终。
“主子,你要出去,青铜必须随行,否则恕青铜不能答应。”算了,自已再如何坚持,也是最后的输家。与其如此,不如成全她得了,这个祖宗自已是真惹不起。
所谓忍一时风静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不算啥。
你是觉得不算啥了,但柳小姐不干哪,我要出去,你还得跟着,那不还是得处处受你限制,这不能去、那不能走的,跟在府里有什么区别。不行,本小姐坚决不同意。
不得不说这青铜实是衷心得紧,为保主人安危,绝不松口。此番我已给了你选择了,要么你出去我跟随,要么在府里好好呆着。你不同意,那就怪不得我了不是,反正我是为你好啊。
于是,这一晚,送到柳如是房中的晚膳又原封未动地撤回了厨房。
青铜知她是耍脾气给自已摆脸色呢,没理她,小女孩心性,闹闹也就过去了。但没成想,第二日的早膳仍被原样未动地端回厨房。
两顿没吃了,这得饿成什么样儿?青铜蒙了,自已的这个主子,平日里开饭稍晚一会都会嚷嚷半日,现如今这连续两顿没吃,还不得饿抽抽了。这祖宗,这次是对自已下了死手了,真是能各种作妖儿啊。
咋整,要不放她出去?按说天子脚下,治安应是没什么大问题,被坑蒙拐骗的可能性也不是太高,但忧心是必须的。
可不让出去,这要饿死了可咋整啊。算了,让她出去吧,着人远远跟着就是了,总比把她饿死强得多吧。
终于,柳府当家柳如是小姐经过艰苦卓绝、不卑不亢的全力抗争,终是取得了自由出府的权力。
自此日起,柳如是小姐如鸟飞长空、鱼入深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了。
却说这妖王连城,灭了护法一门,也没能换来离生重返妖界。不由得惆怅地日日往那后山桃林中游逛,施了仙法的桃树繁花似锦、樱红满山,此刻南风未起,相思一树,心无依处,思念成疾,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灼灼桃花,三千繁华,却似这世间只有一个你。
离生,你好吗。连城此生惟愿执笔花间、与你相依相守,青山不老,与子白头。
离生,你可知道吗?连城心有三爱,风、月与卿。风为朝,月为暮,而卿,离生,你则是我的朝朝暮暮。
我忍住了不去看你,却忍不住想你。
你个没良心的离生走了大半年了吧,半点消息也没给自已传,是还在怪自已吗?不过,想必是平安的,不然那燧凤定会和自已来闹一闹。近日里多次摧动那寒珠,竟半点回应也没有,也不知道是没收到,还是那没心没肺的丫头恨上了自已,移情别恋,与那火神双宿双飞,将自已给抛至脑后了。
真个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呀。
按说那火神乃人中龙凤,也确是可托付之人,可一想到自已的离生将不再属于自已,与别人日夜相伴,那心就象被虫驻得千疮百孔一般,疼得没法忍受,酸得堪比陈老醋。可离生两次受伤,确实都与自已有关,他也确实没有尽到护好她的义务。
妖王连城无限惆怅,想上天去看看吧,可惜那只小心眼的凤凰给自已设了禁制,入不得天门。
唉,罢了,不如去凡界逛逛吧,去曾与离生一起走过的地方看看,解解想思之苦。
却说那日,这妖王正躺在一棵参天大树上闭目小憩,就听得树下传上来了吵闹的人声。
一位俊俏公子带了一帮侍从在树下那些各色鲜花中支起了数个桌案,摆放好珍贵的文房四宝。
不多时,又有数位衣着不凡、气宇轩昂的年轻公子加入,一时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柳小姐自从拥有了独自出入柳府的自由后,便成了家里呆不下,得了空便往出跑。尤其是那林公子支在自已围墙外的花市,有许多奇特品种,好喜欢呢,每天都需去个三两趟。
且说那林公子真是好算计,借了花市天时地利的光,加上近日来与那柳小姐多次见面和殷勤照顾,生生又加了个人和,如愿地与柳小姐由相识发展为相交,一共三步,已经走了两步了,离相知还会远吗。
今天一大早,那倾城公子便着人递了贴子,说是今日辰时于柳府外花市举办诗书大会,诚邀柳小姐届时赏光。
眼看着太阳升起,辰时将至,柳小姐由丫头伺候着换了一身淡绿长裙,如墨长发披在脑后,由一根自已园中刚刚打了花苞的兰花枝簪住,便出府来到花市赴约了。
柳小姐到时,花市里已经非常热闹了,翩翩公子执扇低语,窈窕淑女争奇斗艳。
她行至倾城身边小叙几句,便与那几位稍有熟识的小姐们闲聊去了。
今日的柳小姐如同一截娇嫩的柳枝,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娴静,端的是清雅迷人、观之可亲。把个倾城公子勾得直把一双眼珠子粘在她的身上。
躺在大树上的连城听得树下声音越来越闹腾,不觉来了火气。凡人就是矫情,一天天地只会吟诗作画,半点正事没有,倒吵得自已想眯一会都不成。
树下众人要是知道连城有这个想法,肯定一句话就怼回去了,大清早的刚起来,你眯什么眯啊,有病。
看来这小憩是不成了,不如换个地方,让耳朵清静清静吧。还未起身,就有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传了上来,清新冷凝,闻之不忘,与他记忆中的一丝也不差。
离生!这里如何会有离生的气息?
他隐了身四处观望,就见离大树最近的那张桌前坐了一位绿裙女子,蛾眉淡扫、巧笑倩兮,那熟悉的眉眼与他的离生如出一辙。真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离生!连城欢喜的就要奔下去相认,又一想,离生本该在天庭,不可能会出现在凡间的。但那气息那眉眼分明就是离生啊。难道生了什么变故?
连城做了妖王后稳重许多,这要在以前,早已不管不顾地扯住就带走了,如今却多了些思量。是与不是,一试便知。于是,他用灵力催动了千年寒珠,只见那绿衣女子本正轻笑着,却突然间蹙起了蛾眉,用她那凝霜般的玉手轻轻抚上了心口,连城收了灵力,她便将眉头放开,玉手轻垂,再催动,那双小手复又捂住胸口。施了灵力探看,确为一具明透的凡人躯体。
虽然自已两次催动寒珠,这绿衣女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举止,但那双抚在胸口的小手分明证明她对寒珠是有感应的。
是离生!连城欣喜若狂,原以为无缘再见她了,却不想天亦有情,终是听到了自已的心声,偏帮了自已一把。此时的他,心擂如鼓,心花怒放,真想就这么扑过去,将她狠狠揽在怀里,如此方能证实她还在自已身边,而自已,还活着。
连城虽高兴得紧,却也没失了理智,心知这离生必是遇到了什么离奇之事,不然绝不会变成一个凡人。但不管怎样,终是找到她了,此前多年都是忙于族中事务,无暇陪她,如今就让自已好好在这无边红尘中陪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