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反倒是朕冤枉两位卿家了。”皇帝冷冷一笑，显然不相信廖欣谦的说辞，却也不好发怒。
外国使臣入京的流程之中确实有译文、收礼、教授礼仪的步骤，只是洛朝建立五十年来，实在是未曾出现过几十个国家同时派遣使臣入京的盛况，礼部与鸿胪寺的官员有限，因为忙于接待使臣而未能及时上奏情有可原。
“朕还以为施哲所创造出的盛景有些人不能容忍，故意在其中下绊子呢。”皇帝不情愿地接受了廖欣谦的理由，心中的那股气并未因此消散，故意嘲弄道。
“翰林院士乃是国之奇才，臣等钦佩至极，何况东北大陆诸国愿与我朝往来，乃是千载难逢之喜事、大事，甚至关乎我朝之后二十余年的国运，若是有人从中阻挠，必是心有不轨之徒！”杜智志脸色微沉，下颚胡须颤抖，轻喝道。
“杜卿家此言有理。”皇帝呵呵一笑，神色淡然，心底却是腹诽不已，实在是有些佩服朝中的某些臣子了，不要脸的精神可不是谁都有的。
“可朕有一点不明白，赤烛愿以良马换取施家琉璃、细盐之事鸿胪寺为何不曾上报？”
杜智志神情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皇帝开始发难了。
“启禀陛下，近年来我朝与赤烛边境虽有交战，规模却极小，并不影响边境商队的往来。然而据臣所知，这两年来诸多赤烛商人以马匹生意为借口，于商旅之中偷藏赤烛匪徒，纵容其潜入边境城县中抢劫货物、屠杀百姓，意图破坏城池之内的治安，图谋不轨。更令人不齿的是赤烛商人屡次将劣马装作良马换取大量金银绸缎，成功之后便再也不会返回两朝边境，导致洛朝商人苦不堪言，实在是罪不容恕。因此赤烛使臣提出马匹生意之时，微臣便认为此乃赤烛之阴谋。微臣自作主张，未曾上奏，请陛下恕罪。”
杜智志躬身行礼，态度诚恳地令人动容，这一番说辞早已准备许久，无懈可击，心中猜测皇帝必然会高高举起，低低放下。
“不用朕罚你了，自己去母后那领罪。”皇帝冷冷回道，语气中皆是不满之意，显然这个理由他不认同，却也没立刻下发旨意剥去杜智志的官位，当做惩戒，动一发牵全身，皇帝需考虑此事带来的后果。
“着令礼部、鸿胪寺在三日内上报所有外国使臣的名单，包括赤烛国使团，不得有误。”
“诺。”廖欣谦二人松了口气，好在皇帝并未深究此事，不过皇帝接下来的一番话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拟旨，命京都施家海阁的主事施文为鸿胪寺少卿，全权负责接待外国使臣之迎送接待、宴会礼仪以及与施家的贸易合作。派人告知文渊阁的大臣，再敢拦截朕的旨意，别逼朕发火！”
皇帝的怒吼声顿时响彻御书房，辽阔的宫殿中回荡着声波，大殿门口的太监早已颤抖地跪伏在地上，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殿外的皇宫侍卫握了握腰间的刀柄，竖起耳朵，静等皇帝的旨意。
天子一怒，满堂俱静。柳永达猛得抬头望向眼前的皇帝陛下，眼中满是惊惧，眼前之人全然不似平日里风度翩翩、淡然若雅的少年，眼眸之中满是怒意、杀意，仿佛一只被鬣狗侵占领地而发怒的雄狮，下一秒便要将人生吞活剥。皇帝释放的威严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同样心惊的还有廖欣谦与杜智志，自年幼的皇帝登基以来，皇朝的权力一直握在太后与一众大臣手中，这些年来文渊阁拦截退回圣旨的数量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可皇帝从未因而发怒呵斥文渊阁诸臣，除了掌控的权力不够之外，与皇帝懦弱的性格脱不了干系。
皇帝陡然一变的凌厉气势令他们突然明白，刚刚及冠的皇帝陛下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大臣们可以肆意蹂躏、欺压的对象，顿时惶恐应道。
“诺。”
“陛下，命施文为鸿胪寺少卿是否有些不妥，不说施文当下商人的身份，单是以鸿胪寺的接待礼仪来讲，施文并不熟悉，容易出现差池。外邦来见乃是大事，关乎洛朝体面，马虎不得。”
在另外两位大臣惶恐不安之时，柳永达微微抬头，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知道皇帝此举的含义，但也清楚其带来的弊端。
正如柳永达所想，皇帝并未因为他的反对而龙颜大怒，而是微微颔首，思绪片刻后缓缓说道：“确实是朕疏忽了，杜卿家，那便由你亲自接待使臣，施文从旁辅助，此事不再议。只是还有一件事朕要问问廖卿家。”
皇帝话锋一转，嘴角微翘，怒意不减，冷冷说道。
“不知陛下所问何事，微臣必当如实回禀。”
“礼部授母后的旨意为后宫选妃挑选女子，可朕观入宫的女子多数为乡野村妇，半点不懂宫中的规矩，礼部选人之时未曾教授半点宫廷礼仪？”
“回陛下，此事确实是礼部之过错。然近日来礼部为接待外朝使臣已调走诸多官员，选妃一事历年来皆是户部的职务。”廖欣谦冷冷地瞥了一眼右侧的柳永达，表示不满，继续回道，“礼部官员不知其中章程，致使入宫秀女扰乱皇宫秩序，请陛下降罪。”
“陛下明鉴，微臣自承太后懿旨之后便立即派遣户部司的官员协同礼部挑选各地方的才女入京，至于筛选章程早已移交于礼部，此事与我户部毫不相干。”一旁看戏的柳永达忍不住回怼道，这黑锅户部不接。
“那便是礼部的官员疏忽了，无妨，等使臣觐见一事结束后，廖卿家就要好好约束一番礼部的官员，否则若是如先前的刑部一般玩忽职守、滥用职权，朕就不会如此客气与你们说话了。”
皇帝没给廖欣谦辩解的机会，开口说道，选妃之事不算大事，难以用来向礼部发难。
“诺。”
御书房内的小型会议进行了两盏茶的功夫，皇帝向廖欣谦询问了一番外朝使臣的近况，廖欣谦不敢再有所隐瞒，如实回禀了使臣来朝见的真实原因——新商路。
正如柳永达所述，外国商人听闻洛朝要修建一条贯通东西南北的商路之时，本就觊觎施家琉璃、精盐的他们便急忙回国动用他们在国内的势力，大肆宣传商路之事，各国朝中的大臣亦是心中动容，纷纷上奏国王，立刻派出使臣想先与洛朝达成贸易协议。
皇帝再次怒斥了一番两位大臣，口头警告二人若是因为礼部与鸿胪寺的原因导致洛朝与外邦间的关系出现隔阂，无法建立商贸关系，国库少赚了多少银子，就拿二人两家的家产抵押。
廖欣谦二人顿时显得惶恐，连说“请陛下恕罪”，虽为后党，皇帝对他们无可奈何，可若是真的因他们导致洛朝外交关系出现问题，丞相一派的官员必会乘机上书弹劾，户部与刑部定然落井下石，到时候即便太后出面，也保不住二人。另外若是与异国结成商贸关系，无数官员可从中谋取好处，断人财路便是杀人父母，得罪了百官真就没有宛转于地了。
事结，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三人退下。殿外廖欣谦二人鄙夷地瞥了一眼柳永达，冷哼一声后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往昭阳宫方向走去。柳永达见状也不在意，舒爽大笑一声后，快步离去，满心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