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马车不断升高，最终稳定在了一个高度上，天马不再爬升，而是平稳地前进。桌上沙漏倒置三次之后，孙红缨将一张符纸贴在马车上，随后推开窗子。
在符纸贴上的一刻，车厢底部暗藏的机关悄然运转，无形的微风冲破前方破空的气浪，让马车周围的空气平静下来，即便是高速疾驰，车厢也不会灌入狂风。
“好神奇，这就是机关术吗？”黎明趴在窗边俯瞰下方美景。这里距离雪蕴应该有点距离，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无影无踪，下面隐约能看到的居然是青绿色。
转念一想，大概他们目前在栖凤山南的空中前进吧？有重山阻挡，倒是有可能在这个季节保留一份墨绿。
黎明甚至将手伸出窗户，都感受不到风的流动。
“机关术是墨家研究了几千年的技术，虽然枯燥复杂，但极其强大，墨家立身之处，也是以机关术为本。看似剑术和刻阵术和机关术平级，实际上地位都在机关术下。”
孙红缨不是研究机关术的，可对于机关术的敬佩，她可是丁点不少，“从最简单的嵌套机关开始，一点一点构成精密而复杂的机器，做到人难以做到的事情。刻阵、锻造等可以为机关术提供更加便利的材料，而机关术能够做到的，是赋予普通人以毁天灭地的能力。”
“墨家目前最先进的机关术，一则是完全用机关术打造的墨家本部，凭机关而守，一个普通人也能抵挡十万大军；二则是用机关打造出来，能做到与常人一般无二的机关傀儡。”
凭借机关做到一个人能抵挡十万大军？这种机关术的概念已经超过了黎明认知的极限，究竟是多么庞大而复杂的机关，他也不清楚。
但是用冰冷零件制造出和真人一模一样的机关傀儡，黎明是亲眼见过的！
“你最好多看看外面。马车为了尽可能节约空间，能容纳机关术的地方并不多。”孙红缨拍拍脚下的车板，只有底部这么一层而已。但要满足的功能非常多，加热、破风、防护、轻身……这么多的功能在这么小的体积下能做到已经不容易，是没法同时启动多项的。也就是说，现在开窗户的时候马车没法加热，所以开不了那么久。”
不用师父提醒，就这么一会儿，黎明就感受到了温度的下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马车上的空间非常宝贵，一柞厚的木板要装下那么多的机关，一定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那为什么还要带上这么多的装饰呢？”黎明一开始就觉得这马车奢华风格和墨家一贯的朴素不太协调，连大剑师这个级别的武者，房间都简单朴实，一辆马车有必要这么奢华吗？
“这个啊，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孙红缨倚着窗边，极目远眺。
天边景色一成不变，只有云朵在缓慢移动，看不出是马车在走还是云在飘。视线尽头只有无尽的蔚蓝，恰似黎明从未见过的大海。
海的尽头，也许和天的尽头一样呢。
莫名的恬静占据了内心，将纷乱思绪清理干净。孙红缨也是难得的没有在独自思考，而是慢慢地解答黎明的疑惑。眉宇间长期盘踞着的一抹淡淡焦虑也仿佛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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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很有趣，不过在高空当中面对一成不变的风景，很快也会感觉无聊。
何况始终是他在提问，师父耐心回答，谢天歌自始自终都是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死了……
黎明甚至还缺心眼地上去试试鼻息，结果当然是被谢天歌一巴掌扇飞，疼了好一会。
在最开始的兴奋劲过了之后，就只剩下漫长无聊的吃了睡睡了吃……
孙红缨手不释卷，一直在随意地翻看着手里早已看过何止千遍的旧书。
黎明可就一点消遣的东西都没拿，到头来甚至无聊到要用修炼来打发时间。但马车里这么狭小的空间压根没有给星力修炼提供足够的游离星力，他又害怕修炼妖力会对天马造成什么影响，只能事倍功半地慢慢磨自己的星力了。
不过，本来修炼就龟速的他，在这么不利的环境下修炼，能有什么进步才怪嘞！
…………
许久许久，沙漏不知道倒置了多少次，孙红缨终于伸了个懒腰，叫醒了二人。
“小家伙们，到了。”她再次打开窗户，收拾车厢里的东西，降落不一定会遇上什么事，当然得提前收拾好才行。
黎明兴奋地趴在窗户上向下看，脚下果然有一座城，不过距离还很远，只能看个大概。这座城真不大，充其量也只是比雪蕴镇大上一点而已，让人很怀疑堂堂圣城临渊，居然是这样一座小城？
“别误会，这里还不是临渊。是临渊旁边的小城，天马要在这里开始逐渐减速下降，最终在临渊城外落地。四驾马车是没法进城的，我们得换乘了。”
“换乘也好，我骨头都要生锈了。”黎明也伸着懒腰，期待着落地的时刻。
让人没想到的是，落地的动静轻到难以想象。
马车平缓下落过程中，始终能感受到身体的轻盈。而落地的刹那，仅仅是一顿，身体便重归正常，重量施加在身体上。空中疾驰时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车轮再次吱呀着站上岗位，带着马车沿路前进。
窗户始终开着，要是这时候让憋了一路的黎明继续在马车里发呆，他宁可在后面跑也不会待在马车上。
“这就是天东田氏？”
谢天歌难得开口，一边看向窗外一边松了松身上毡衣，这里已经不再是北地范围，西有山脉阻挡，东边紧邻大海，其后明显舒适许多，温度几乎和北地的初冬相当。这一身在北地能自由出行的衣服显得有点热了。
“怎么样，这边比雪蕴是不是舒服多了？”
“嗯。”谢天歌轻应一声，“要是能生活在这里，一定会轻松很多。”
黎明应声，“是啊，跟宗门比起来雪蕴都显得那么养人。听说南边还有更温暖的地方，甚至有永远都没有雪的城市，听说那边的雨都是雾蒙蒙的，我还没见识过。”
黎明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最多也就是在书上见到过描述罢了。对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少年而言，出趟门都能兴奋半天，何况是来到遥远的他乡？
谢天歌虽然阅历更广，但也仅仅是在北地而已，更多的是在北嬴世家都城待着。和天东田氏相比，北嬴最温暖宜人的城市也跟苦寒地狱一样。
“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孙红缨没那么多闲情雅致，虽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和黑市商人的交涉、谈话都得她出面，黎明他俩小年轻跟那帮老狐狸对线，八成得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趁着最后一段的平稳时间，她慢条斯理地梳理发髻，收拾衣着，摆出一副仙风道骨运筹帷幄的模样。
她气质相当出彩，哪怕待在破屋里喝得醉醺醺依然有遮掩不住的敏锐。平日里锋芒尽收，窝在屋子里整天看书还没什么，穿上利落的衣服再一收拾，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黎明无意对视一眼，有种被师父一眼看穿内心的错觉，那双眼睛说不上炯炯有神，但却深邃地可怕，无底深渊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和师父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的黎明尚且如此，其他人对视起来更不用说。
马车终于停下，谢天歌率先下车守在旁边，确认安全后搀着孙红缨下车，黎明紧跟其后，侍者已经在旁边恭敬等待多时。
“我要三匹马，马车暂时停在这里。”孙红缨甚至没有正眼看侍者一眼，法器光芒一闪，装着十枚赤金的木盒子出现在手中，顺手递给黎明，由黎明转交侍者。
侍者一直弓着腰站在那，无论是谢天歌还是孙红缨的出现，都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变化。只有孙红缨掏出钱的时候，他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先生放心。”
随后转身离开。
这可是十两赤金，省着点花能让三口人过上一年的钱……
而且不掏钱他就一点动作都没有的？这么势利眼还能开店？
片刻后，过来的两个侍者直接将驭云天马驾着的马车带走，留下三人在这里。
“这里似乎……不一般啊。”黎明四下略微打量，感觉到不对劲。
服务态度不说热情好客吧，只能说是约等于无，他们不仅冷漠如冰，除了必要的礼节之外，交流更是能避免就避免，绝不多说一句。这无疑是相当奇怪的事情。
抛开这副冷漠的态度不言，他们的专业水平倒是过硬，面对驭云天马没有露出一丝迟疑和惊讶，反而是轻车熟路地驾着马车朝院内驶去，突出一个熟练。
“驭云天马这么危险的东西很难在一般的马厩停放，也难保会有人打它的主意。只有这里能提供让马车停放的场所。虽然确实不便宜，不过本身也是干些见不得光的活，到也算安全。”孙红缨双手笼袖，衣随风动。
黎明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哪里是供客人歇脚的旅店啊，分明是提供马匹走私处理的黑店！
无论什么时候，马匹的管控一直都比较严格的，中央要筛选良马充入军营，各个世家也对马匹造册管理，征收税款的同时也进行管理，正经的马匹都是有专门的文件证明身份的。
但对于宗门和小型家族势力来说，杀人越货都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对于抢夺来的马匹进行处理就成了问题。自己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不想活了要昭告天下说“这就是我抢来的马！”一样。因此，黑市也就应运而生。
在这里能够廉价购买到没有身份证明的黑马，也能出手任何级别的马匹。你永远不知道这里售卖的马匹是什么来历，万一是黑市的人对客户下手抢来的也不一定。
因此，在黑市交易也是要有实力的。
“这里不安全吧？我们只有三个人，经营这么大的马市没有几十上百个好手是不可能的。”谢天歌低声道。
“不用担心，黎明。”孙红缨以眼神示意黎明，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她来回答，黎明已经想到了答案。
不过不巧的是，侍者正牵着三匹马走过来。见不是话头，黎明也闭上嘴，安静站在孙红缨身旁。
“客人久等了，这是证明文件，麻烦收好。”侍者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连同三匹马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三份盖章的文件。每张都是厚实的羊皮卷，上面盖有天东田氏的印鉴，证明马匹的合法性。
孙红缨点点头，分发给两人各自的马匹证明，稍一用力登上骏马，微微收紧缰绳。侍者挑选的马匹非常好，都是健壮而又经验丰富的老马，速度不慢的同时相当温顺，易于骑乘。
“走！”孙红缨一松缰绳，骏马应声而动，走在前面。不得不说看似柔弱的她实际上驭马技术也相当高超，出身北地，哪怕是弱女子也不会在骑马上露怯。
作为天狼将军马子悦开拓的领土，北地对于女性相当宽容，女将频出，女子地位颇高。
以至于三人当中，反倒是黎明跌跌撞撞适应了两下才跟上二人，落在后面。
“现在能跟我解释一下了吗？”谢天歌还惦记着那回事。
“其实很简单。”黎明微微一笑，早在马车上时，师父略微点拨，他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利害。
问题就在于，明明是为了隐蔽行事，一向朴素的墨家为什么会把马车设计成那么奢华的样子？
答案很简单，为了安全。
这么显眼的设计目的是为了安全听起来很反直觉，实则不然。足够奢华的马车是权势的象征，只有足够强大的势力才能使用如此奢侈的装饰。背后的意味则是——马车的主人有很强大的背景，不是谁都能轻易招惹的。
孤身在外，又不能以墨家的身份示人，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展示出自己的力量，告诉一般的山匪不要想着打这马车的主意，否则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黑市也同样如此，能开这么大的马匹黑市，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官员就相当不少，更是长时间的经营和良好信誉才能取得现在的成绩。倘若惹上什么大户人家导致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无疑是一笔赔本买卖。
正因如此，他们或许会对普通人下手，但绝对不会招惹势力强大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