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分院基本都是一个样子,朴素的石制屋子,不多添任何装饰,结构定下来之后少有变化。
雪蕴镇是比较大的分院,在数百年前建立起来之后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更别说这才几个月过去,除了光秃秃的树冠和一部分枯黄的杂草之外,雪蕴镇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当然,御寒的简易机关是每间房都会准备的,墨家别的有可能会缺,这种玩意肯定是少不了的。
孙红缨就着火炉细细察看着手中的竹板,一旁黎明正紧张兮兮地等待着师父的审核。
竹板上是一个不甚复杂的阵法,以墨大致描画后再以刻刀一点点雕刻而出。痕迹还算是比较均匀,虽然仍然能看出落刀处仍然不够稳定有力,但也不至于像初学者那样刻得坑坑巴巴,让人笑话。
手法的练习不是光凭借学能学会的,必须要长时间进行大量的训练才有可能掌握,孙红缨也没有办法速成。不过这并非关键,阵法上没出什么错漏就好。
“嗯,不错,基本上没什么错漏的。这里、这里、还有这,这几处的线还是有略微的偏移,别的倒还好。”孙红缨以手指指出几个不太规范的地方,索幸不是什么大问题,注意下细节就行。
“弟子受教。”黎明恭敬地回应。
“不用这么紧张,小问题而已。这个学完,九种基本阵法就没问题了,接下来更复杂的二级三级阵法都是以这九种阵法为基础,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孙红缨对这个听话的弟子很满意,虽然他的天赋算不上顶级,但着实是听话,省心——这一点可太讨人喜欢了。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休息一下吧,记得去找天歌,她好像有东西要给你。”孙红缨将竹板还给黎明,惬意地躺在椅子上享受暖意。
“天歌回来了?”黎明惊喜道。
谢天歌同样在墨家当中,同样为正式弟子,但她要学的和黎明几乎没有重叠,平时除了飞凤堂的授课以外很少有见面机会。哪怕是旬休,她也常常回山庄,每次都要忙活一两天才能紧赶慢赶地回来,闲逛的机会几乎没有。
这就到这这么长时间以来,黎明还没见过她几次。
“没错,小妖精给我带的消息。让你过去一趟,听说是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孙红缨含笑,“要不猜猜她给你带了什么?”
这能猜到啥?
谢天歌课业繁多,时间很紧,黎明也不好意思让她等那么久,匆匆告别了师父后便转身离开院子,直奔谢天歌的房间而去。
孙红缨始终洋溢着淡淡笑容。
“嗯……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时候了。让我看看这半年你都学到了些什么本事吧……”
……
走出房门的时候黎明才发现不对劲。
下雪了。
其实很早就有征兆,无论是接连几日的阴云密布还是呼啸的北风,无不意味着一场大雪将要到来。没想到,就在黎明上课的一上午,大雪便铺满了天地。鹅毛般的雪花仍在纷纷落下,煞是壮观。
雪蕴镇背靠着挺拔耸立的栖凤山,每年冬天北风呼啸的时候,大雪是常有的事。
大雪成灾的时候,物资的运送也会是大问题,墨家也要组织人手去周围的村庄里救灾,安置灾民。至于有来自山南的弟子适应不了雪天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对黎明而言,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他在天剑峰的天剑门长大,那里常年都有不化的冰雪,至于雪灾更是常有的事。在这样的环境当中长大的黎明当然不会惧怕雪天寒冷,甚至身上只是两层单衣也不怕。
踏着已经有脚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谢天歌那里去。
在谢天歌的院门前,黎明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院门的同时侧身躲开。果不其然,在推开门的瞬间一道雪白色身影流星般划过,在雪天中简直和雪花融为一体。
白色身影扑空,掉入积雪当中更是找不到踪迹。一下落空显然没有打击到它,喵喵叫着三两下扑起来,直接爬到黎明肩头,直往他脖子里钻。
“别别别,凉!”黎明温柔地拦住白猫,“豆豆你怎么又长胖了?”
豆豆当然不会说话,只是亲昵地舔舐着黎明的脖颈,逗的黎明痒痒的,忍不住想笑。
“行啊,我的猫什么时候跟你这么亲了?”
熟悉的清越嗓音从院中传来,不是谢天歌又是谁?
豆豆惬意地趴在黎明肩头动也不动,跟着黎明一同走进院中。小屋檐下,一身包裹在精致毡衣下的谢天歌正慵懒地倚着廊柱。
和大户人家常穿的棉质厚衣服不同,谢天歌身上的毡衣显得十分粗糙,紧紧地穿在身上,腰部一下延伸出窄窄的裙边,挡住寒风。腿上是同样颜色的毡布,直到两脚厚重的靴子才是漆黑的墨色。
这一身着实粗糙,却又有一种野性的美感,在雪色当中也是相当协调。
“你怎么对它的你也好意思说?”
谢天歌对宠物的态度只是——啊,它在,那就没事了。什么?陪它玩?我自己的事都忙不完凭它也配?
也就是豆豆自己实力过硬,哪怕是脱离谢天歌仍然有生活能力,不至于被直接饿死,才能坚持到黎明的到来。
黎明可就不一样了。本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精力十足耐不住寂寞的时候,谢天歌三天两头站不住脚,能陪他玩的只有豆豆。黎明偶尔玩的一高兴,拿自己的餐标给豆豆添一块喷香流油的炙肉是常有的事。墨家庖厨精心炙烤出来的熟肉可比豆豆捕猎能吃到的好多了。
在黎明的投喂下,不出几个月豆豆就养出了一身油光水亮的皮毛,连带体重也在直线上涨。豆豆逐渐膨胀起来的体型气的谢天歌忍不住把它拉去好好减减肥,可被黎明宠坏了的豆豆又怎么会乖乖听话?慢慢地愈发亲近起黎明来。
“行了行了,我来也不是找豆豆的,听说你有东西给我?”黎明轻拍豆豆的脑袋示意它安静下来,走到谢天歌面前。
谢天歌没有邀请他进屋的意思,看来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哼,跟猫玩的时候把我晾在一边,要东西的时候倒是挺积极。”谢天歌傲娇地冷哼一声,手中光芒一闪,双手捧着一团包裹在粗布当中的条形物。
是剑。
黎明一眼就认出粗布包裹下的是一柄剑。不说后面露出来的部分剑柄和灰刃的设计如出一辙,光是看被包裹的剑身剑刃就能看出,这是一柄轻快锋利的长剑。
毕竟,和剑相处这么长时间可不是白费的。
黎明接过剑,从柄部开始一点一点小心地拆掉包裹在上面的粗布。谢天歌沉默地看着这柄剑从布中不断展开,似乎在思索什么。
剑柄相当华丽,镶嵌数块宝石不说,柄部的设计也是一绝,将手掌覆盖在上面感觉不到丝毫硌手,完美贴合手掌,让人有种想要试一试的冲动。
但露出来的剑刃,就和绝妙的剑柄有些格格不入了。原以为如此华丽的剑柄上会是锋利轻巧的剑刃,没想到当黎明拆掉粗布之后,露出来的是灰蒙蒙的剑身。别说他一个常年与剑相伴的武者,就是个普通人也能察觉这东西不对劲。
黎明也是怔了一下,显然对这剑刃有些意外。不信邪的他伸出了手指,在剑刃上用力按压划过,别说伤口了,就连表面的油皮都没划破分毫!
他真被这神奇的锋利度给震惊到了,甚至伸手用力握在剑刃上,方才能感受到一丁点锐感。
谢天歌看着黎明花样作死丝毫没有阻拦,显然她对于这把剑的锋利程度是了解的。
哪怕是简简单单装上一根刚锻造好的铁条——也比这玩意要锋利吧?
“慢着!”黎明左右把玩,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双手握住剑刃将柄部抬起到面前仔细端详,面色凝重。
片刻,他抬起头来。
“这是我哥的剑!无锋!”
剑柄七颗不同颜色宝石,成北斗七星排列,这柄剑他再熟悉不过了,不是黎隐的佩剑又是什么?
不过,在黎隐出事之前很久,他好像就不佩戴无锋了。
谢天歌微微点头,算是认同。
问题是……
和灰刃同一个级别,甚至轻便和锋利上更为出色的无锋,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剑鞘呢?”黎明问道。黎隐如果送出自己的佩剑,不可能不送配套的剑鞘。
“这把剑是你哥哥送给嬴袭的礼物,不过北嬴世家的家主并不喜欢。那个白色剑鞘也被摔坏了。我当时把这把剑带了出来,一直保存在山庄里。前段时间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在库房发现,没想到已经钝成了这样,所以带过来让你看看。”谢天歌解释道。
“这把剑是你们家的,你看看有没有修复的可能,要是实在没法修复,你留着当个念想也好。”
黎明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剑。
这样级别的剑,剑柄和剑身都是一体的,强行拆离只会造成彻底的破坏,想要更换剑身是别想了;要是开磨,重新磨制出锋利的剑刃,倒是还有可能,不过对于剑身材料都破坏肯定是无可避免,对于重量上的轻微损伤影响不大,但也不得不计算在其中。
“你师父看过吗?”
谢天歌知道黎明指的是谁,自然是锻造大师秦峰。对于兵器打造,他无疑是两人能接触到的最靠谱的大师。
“早上的时候拿给他看,我师父说了,打造一把剑没问题,他也能做到。甚至还能做到重量上的完全相同,没有任何差别。但是这把剑当中好像还有和阵法相关的东西,他一时也不好确定。”
话说到这份上,指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
“我去找师父,让她鉴别一下。”黎明将剑提在手里,转身就要急匆匆地出门。手里这把剑可能是兄长最后的遗物,让他怎能不心急?
“我和你一起去。”谢天歌叫住黎明,将豆豆从黎明肩膀上抱下来,嫌弃地丢进雪里,冷冷盯上一眼,震慑住想要重新扑上来的豆豆。
“你下午不是有飞凤堂的课程吗?”黎明对于谢天歌要一起来很是意外,她每天都课程都是满满的,压根没时间才对。
“不是孙小姐说,之后几天的课暂停,咱们要出去一趟吗?”这下轮到谢天歌意外了,“你不知道?”
黎明:“……”
合着一个两个都是消息通!
跟我有关的事情永远是我最后一个知道是吧?!
……
孙红缨在鉴定方面就专业多了。
简单用纸之类的东西测试了锋利度之后,孙红缨给了定论,基本没有在保证完全不变的基础上修复的可能。
她在剑上几处地方分别注入星力尝试,仔细感受星力流动的方向和力度,数次尝试之后,她给出了结论——这把剑的剑刃当中是有法阵铭刻的!
而且法阵不光局限于剑刃,连同剑柄当中同样雕刻了法阵!最关键的是这些法阵是一体的。如果想要换上新的剑刃再将法阵连接起来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么薄的剑刃真的能够雕刻阵纹?”黎明好奇,无论是灰刃还是无锋,从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光滑无比,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充其量就是表面部分花纹而已,一如二者的名字一样低调。
黎明不止一次对灰刃优异的手感和对武技的增幅效果感到好奇,反复察看之下都没有发现有阵纹的痕迹。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手法,阵纹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以冷锻热锻相结合,从材料上下手打造出来。这种阵纹非常复杂,不仅要挑选出极其契合设计阵法的原材料,更要花费数以月计的时间一点一点在里面注入其他材料来形成有效的阵纹。费时费力。”
孙红缨耐心地给这位好徒弟解释,“非常耗费时间,但是这样打造出来的材料本身就具有阵纹的效果,无从破坏。墨家一般不教授,会用到这种阵法的一般……天工那帮不计代价的人会这么做。”
“那就是,没有修复的可能了?”黎明的沮丧肉眼可见。
孙红缨莞尔一笑,“可别这么悲观,不妨把这把剑先交给我,让我尝试一下如何?”
黎明也没什么好选择。
没有剑鞘的剑很快就会钝,在他手里不出几年就有可能损坏。倒不如交给孙红缨,来搏一搏可能的希望。
“对了师父,听说我们要出去?!”黎明想到谢天歌说的话,追问道。
孙红缨的笑意更浓了,看了看谢天歌,“看来,你也知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