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悬,夜色寂寥。
众人还没有从方才的危险中缓过神来,加上如今夜锦衣情况甚不乐观,以致周围环绕着压抑沉重的气氛。
陆念坐在房间的桌旁,听着外面传来的缓慢的沉重的又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混着铁拐击在地上浑厚有力的“笃笃”声。
夜锦衣就躺在他身边的床榻上昏睡,内脏受损加上失血过多,致使夜锦衣处于昏厥状态,极难感知到外界所发生的一牵因此,夜锦衣也绝对不会知道在她身旁的陆念此时正在思虑着要不要救她。
救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内脏受损也大可以服以汤药加上内力调息来医治,但无论要进行何种诊治,帮夜锦衣包扎伤口止血是首要。
伤口在身体上,和衣必然无法上药缝合。
陆念并不能完全算一个江湖儿女,自他爹教他的就是孔孟学,因此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书生,既是一个书生,那么他就不能完全摒弃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更是秉着非礼勿视这样的思想来要求自己。
所以,他还没有服自己来帮夜锦衣处理伤口。
但很明显,若是再不尽快帮夜锦衣止血,夜锦衣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陆念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前,想要叫柔嘉进来帮夜锦衣包扎,却又在手触碰到门框的时候顿住,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夜锦衣,又转过身来。
他活了整整二十年来,这二十年来,他从不参与江湖上的事情,以至于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陆家还有他陆念这个人存在,他为的就是韬光养晦,能有一可以完成陆执瑟的遗愿夺到泣血剑。
若非情非得已,谁会愿意隐姓埋名,甚至变成另外一个人来伪装自己。
如果他是这样,那面前的夜锦衣呢,是否也是如此。
他又坐回了夜锦衣的身旁,因为他只相信自己,因为他不能确定柔嘉会不会暴露夜锦衣的身份。
“陆念,你治伤就治伤,做什么要把门锁上?夜大哥怎么样了,他若是有事,我绝不放过你。”门外的辛慈已经耐不住性子狠狠地拍打着房门,似是极不放心陆念。
陆念眉心一皱,冷声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辛公子还是安静些地好。”
门外又传来机杼子的声音,之后,才又重归于安静。
“得罪了。”陆念看着夜锦衣低喃一声,紧接着便从枕边扯过一块白色锦帕,仔仔细细地蒙在自己眼前,这才循着记忆解开夜锦衣的衣衫,又拿过手旁备好的药洒在夜锦衣腹部的伤口上。
幸而,他还记得那一刀所刺中的位置,因此,他上药的位置还算的上准确。
只是,药性太强。
“嘶——”
他才将药粉洒在夜锦衣的伤口上,夜锦衣就已痛呼出声,缓缓睁开眼来。
纵使陆念此时眼睛上蒙着白布,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听到夜锦衣的声音,还是心虚地背过身去,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放心,我没看。”
夜锦衣费力地坐起来,瞥了一眼窗外的人影,又看向陆念,便明白了原委,于是轻声道:“多谢,陆公子。”
陆念仍旧背着身子,低着头道:“药虽是上好了,但须得缝合才可。”
夜锦衣费力地呼吸着,道:“我自己来就是了。”
罢,夜锦衣便倚着床榻,拿过一旁的针线,直接扎进自己腹上的伤口,却是连一声也未吭,只是她的牙齿却狠狠地咬着嘴唇,几乎要把发白的嘴唇咬出血来。
陆念虽未看,却察觉到夜锦衣的气息有些不对,但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出,便忍不住开口道:“你又不是关公,逞什么英雄,痛就要喊出来。”
夜锦衣将手握拳顶在自己唇边,缓了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正常一些,她唇边带着费力的笑意,出的话也轻巧地可怕:“这算不得什么痛,你别紧张。”
的确,这跟当日她坐在毒池里,受万千毒虫啃咬相比,与她身中蛊毒,受蛊虫在血肉间啃噬游窜相比,的确已经算不得什么痛楚了。
陆念脸有些发红,连声音都越发不自在,只道:“你哪里见我紧张?”
夜锦衣一边缝合着伤口,一边费力道:“你没紧张,是我在紧张,怕我一个没留神就归去了。”
陆念皱眉道:“你们这些人,整挂在嘴边的就是生生死死的话,也不觉得晦——。”
“啊!”夜锦衣突然轻呼出声,声音颤抖地厉害,可就只有这一声,夜锦衣就立马咬住了嘴唇,倒吸了一口凉气。
纵使有足够的忍耐力,可身体承受痛苦的能力也总有个极限,纵使拼命掩饰痛苦,可是也总是有那么一瞬间失了分寸,将痛苦暴露出来。
陆念眉头皱地更紧了,忍不住放缓声音道:“你有没有事?”
夜锦衣按着伤口,微微摇了摇头:“没事。”
“确定没事?”陆念忍不住又开口询问,他的语气虽然正常,但握药瓶的手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夜锦衣瞥到陆念发抖的手,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头向后仰靠着身后的床栏,闭着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才道:“陆念,你看过《法华经》吗?”
陆念手一顿,抬眸道:“父亲去世后,我有三年的时间每晚为他诵经,《法华经》亦在其郑”
夜锦衣勾唇看向陆念,柔声道:“那我考考你,如来愍诸众生,有种种性、种种欲、种种孝种种忆想分别,后面是什么?”
陆念凝眉想了想,道:“历劫缠绕无有出期,乃为此大事姻缘现世,敷畅妙旨,做殊胜方便,俾皆得度超脱登正觉。”
夜锦衣点点头,道:“不错,然后呢?”
陆念低头沉吟道:“此诚济海之津梁,而烛幽之慧炬也。善男子,善女人······”
见陆念的面色缓和下来,声音也趋于平稳,夜锦衣这才又继续缝合着伤口,且一直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
“其为快适欣慰,有不可言。”
陆念的最后一个字刚落音,夜锦衣便将手里的线剪断,沉沉地呼了口气,瘫倒在床榻上。
她闭着眼睛,额头上的汗水如瀑布一般浸湿了枕头,见陆念背完了最后一句,便道:“你记得不错。”
陆念闻言,道:“你没事了吗?”
夜锦衣笑了笑,拭去额上的汗水,宽慰道:“应该死不了。”
陆念这才解开眼睛上蒙的帕子,一扭头便见夜锦衣满脸的汗水,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顺手用手里的帕子拭去夜锦衣脸上的汗水。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与楚家有着怎样的瓜葛?”陆念看着夜锦衣的脸庞喃喃道,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推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