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摊贩直接将手里的药瓶掷给夜锦衣。
夜锦衣抬手接住药瓶,敛眸看了药瓶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盯着摊贩,道:“先生现在除了治病救人似乎多了个癖好。”
摊贩勾唇笑道:“哦?”
夜锦衣冷声道:“先生什么时候学会跟踪别人了?”
摊贩摊手道:“大夫要治病救人,当然先得看好自己的病人。”
夜锦衣道:“是吗?”
摊贩点头道:“自然是。”
夜锦衣道:“但在下需要先生的时候可没有见先生出手相救。”
摊贩抬手摘下自己的斗笠,直视着夜锦衣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公子是昨晚?”
摊贩原本被斗笠遮住的俊秀脸庞因着斗笠被放下来的动作而暴露出来,那双孤傲地如同寒江雪一般的眉眼也毫无意外地暴露了他的身份。
此人不是毒医闻人落雪,又会是谁。
夜锦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在等着他接下来的回答。而闻人落雪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夜锦衣,他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的。
闻人落雪点点头,将筐子里的梅花捡出来放在夜锦衣掌心,道:“我如果出现,岂非才是害了你?”
“你若是真的中了媚心散的招,催情蛊的毒自然也就解了,卫卿笑要是愿意帮你,岂不是一举两得?”见夜锦衣的眉头微微蹙起,闻人落雪将一只梅花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谑笑道。
夜锦衣冷冷地扫了闻人落雪一眼,道:“你果真这样想?”
闻人落雪挑眉道:“自然。”
夜锦衣看着手里的红梅花,轻声道:“当年阿瑶若是知道你会这样想,你猜,她还会不会死?”
“啪嗒。”
一支红梅花落在地上,声音轻微至极,在夜锦衣和闻人落雪耳中却清晰至极。
夜锦衣的目光落在闻人落雪的手上,那支修长白皙足以与女人所媲美的手本来指间有一支开的正好的红梅花,可是此时此刻,闻人落雪的指间却空空如也。
他的手指并未合拢,他的指间像是有一件什么虚无的东西,一件即将要离他而去的东西。
而且,他的手指似乎在颤抖。
察觉到闻人落雪这细微的颤抖,夜锦衣这才将视线上移,定在闻人落雪的脸上。
闻人落雪的眉目间本来是亘古的寒冰,可是此时这寒冰正在渐渐消融,融化成一片悲赡汪洋,这片汪洋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没有人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只要他还是人,那么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灵上,他都一定有一处致命的缺陷。
不动则已,一动致命。
而闻人落雪这一致命的缺陷,在这世界上,也许只有夜锦衣这一个活着的人知道了。
这也许是夜锦衣这十年来无法界定她和闻人落雪是朋友还是敌饶根本原因。
她和闻人落雪彼此最大的秘密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他们既可以是朋友,保守着彼茨秘密,也可以是敌人,将对方最重要的东西当做针对彼此最残忍的武器。
半晌,闻人落雪的眸光才恢复过来,变得清冷却带着一抹冷幽的阴鸷。
他轻笑一声,才缓声道:“公子的是。”
夜锦衣轻颤了睫毛,半晌,才道:“我还有事,闻人先生,不送。”
闻人落雪挑眉道:“珍重。”
罢,闻人落雪将斗笠又扣回头上,拂开袖子大步先前走去,转眼就消失在渐渐熙攘的人群之郑
夜锦衣目送闻人落雪离开,这才抬了抬手里漆黑的剑,又低头看向那株红地滴血的梅花,这才喃喃道:“究竟还有谁会对泣血剑感兴趣?”
江湖上对泣血剑感兴趣的人不是一星半点,几乎整个江湖的人都对这件武林至宝趋之若鹜,然而几乎所有觊觎泣血剑的人都在忌惮着御剑山庄的势力,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但如今,却出现一个不惧辛炼子的人敢同楚家一起盗走泣血剑,这等胆量,不得不令夜锦衣好奇,更重要的是,这背后或许有什么武林秘辛也不定。
这秘辛,或许与辛炼子有关,或许与机杼子有关,再或者,是与鬼域有关。
夜锦衣将梅花放回篓中,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将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直接吞咽下去。
浓烈的苦涩味道,慢慢在她的口腔中蔓延开来,最后化为一抹奇异的甘甜。
丛林密密,乌云遮,阴风沉沉。
镇外的林子旁边有个城隍庙,许是这里的百姓并不信奉神仙,亦或是这里并不被所谓的神所庇佑,因此这城隍庙显得破败许多。
庙外的墙角长满了密麻的野草,因着季节的缘故,青草早已变成了枯草,有些在风中萧瑟地招摇,有些早已被墙上落下的石块泥土折弯了腰,最终在冬日中化成尘土。
庙里早已变得昏暗,只剩下一堆燃起的篝火给这破败的庙带来昏黄的火光,火光中还可看见庙中央那尊落满灰尘,沾满蛛网的石像,可那石像究竟是哪位神仙,就不得而知了。
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墙上破开的大洞处刮了进来,以至于那团火焰在风中闪烁着不停,蛛网也在墙角处飘摇。
幸而,火未灭,网未破。
破败的城隍庙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燃起一堆暖暖的篝火,唯一原因便是此时恰有人为躲避刺骨的寒风和危险的黑夜而在此落脚。
篝火旁,是几个白衣人,几个正襟危坐的白衣人。
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约束着他们,让他们在这种环境中仍能坐的端端正正,且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风吹进来,他们的衣角拂过地上散乱的稻草,发出细微的声响,可是他们却仍旧像感觉不到冷似得,一动不动。
“噼啪。”
木柴因着火焰的灼烧微微炸裂,发出细微的破裂声音。
坐在正中央的中年男子这才微微抬手,将手边的几根木柴丢进火里,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令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多了一丝杀气和狡黠。
“毁尸灭迹,绝不能让夜锦衣找到泣血剑。”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越发狠戾,带着毁灭地的阴鸷与狂傲。
“只要泣血剑没有下落,无境山庄便永远也翻不了身。”
“只要无境山庄没了,夜锦衣便失了心力,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
白华的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几个白衣人便接着他的话下去,语气亦是一个比一个狠戾。
“只是,陆家······”坐在白华身侧的白衣人面上露出一丝难色,犹豫着没有将那句话出口,只是迟疑地看着白华,似是在等白华决断。
白华狭长的眸子微眯,半晌,才不慌不忙道:“陆家那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子,棋子罢了。”
“呜~”
冷风吹过破窗纸,发出低低的瘆饶呜咽,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抖动着窗纸的破窗,一阵沉默之后,又将目光放回在面前烧的正旺的火焰上,默不作声。
夜,很暗了。
正因为黑暗,所以才给了捕猎者最好的遮蔽,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