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戈看向李心安,说道:“既然如此,这位兄弟是自己人,小僧就不追究他打伤我们人的事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接着说道:“情分是情分,本分是本分,该查的,我们还是要调查的。”
“还烦请这位兄弟让个路,让我们的人进去看一眼,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萧玄感看着巴尔戈,冷冷说道:“我如果不让呢?”
巴尔戈双眼微眯,右臂紧绷,蓄势待发,道:
“兄弟如果不愿意,那小僧,也只能做出一些大家都不愉快的事了。李统领,日后提起此事,还望您秉公处置。”
李心安面沉如水,他没想到巴尔戈这么不好糊弄,看来这群天竺和尚没一个傻的,看上去像个愣头青一样的巴尔戈,其实也如图罗一般精明。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刀客,萧玄感如此执着于院子里,难不成………
李心安想起来了,之前萧玄感拒绝他关门的时候,他曾听到过院内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呼喊声。
“萧玄感啊萧玄感,你可别真的藏匿了那个张富春,你说你一个外人,掺和这件事干嘛!”
李心安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保了萧玄感,就断没有再退缩的道理。
打定主意,李心安沉声道:“巴尔戈,你不信我,还是不信血衣堂?”
“小僧并无此意,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你的规矩就是没大没小?”
“李统领!”巴尔戈声调陡然提高,“您想护着您自己的人,可以,情理之中。可耽误殿下的大事,就说不过去了吧?”
“巴尔戈,你是在威胁我吗?”李心安冷笑道,“好!既然你搬出了殿下来压我,我也不怕,我以我的性命担保,萧玄感绝对没有藏匿那个内奸!如若不然,你就用你手上的那口戒刀,砍下我的头颅!”
一旁的萧玄感闻言,不由得一愣,看向李心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意味。
巴尔戈沉默不语,半晌,低笑起来。
“哈哈哈……既然李统领话都说到说道这份上了,小僧再不让步,就是找死了。我们走!可小僧求李统领一点,日后这个萧玄感真的出现了问题,还望李统领自己洗干净脖子,等着小僧的戒刀。”
他冷笑转身,一挥袖子,朗声道:“走!”
“等一下!”
出声叫住巴尔戈的,不是李心安,而是萧玄感。
巴尔戈疑惑的回过头,语气冷淡:“又干什么?”
“你们进来吧。”
萧玄感侧身让开门口,向院内一招手,淡淡的道:“想查什么?尽管查。”
巴尔戈此刻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明明前一刻死活不让自己进去,现在又接受搜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心安心中也是万分不解,不过他尊重萧玄感的选择,也许人家真的没有问题,坦坦荡荡,就是不喜欢被人逼着接受搜查而已。
“李统领,您手下的人同意了,您想怎么做啊?”
李心安负手而立,平静说道:“老萧既然决定了,我也不拦着。你们想查就查好了,可有一点,损坏了东西,可得赔偿。价钱,我定。”
“一定。”巴尔戈一挥手,身后“天众”立刻窜出十四五人,一窝蜂的涌进了院里。看书喇
不多时,“乒乒乓乓”的声音响彻起来,简陋的小院里那为数不多的家具尽数被他们从屋子里扔了出来,砸成一堆木头。
巴尔戈慢慢悠悠的晃了进去,饶有兴趣的看着手下人忙的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忽然间,他的视线被一个东西所吸引。李心安冷眼看着巴尔戈走到墙角下,蹲下身,抹了抹地,然后一拳轰下,露出了一个地窖的窖口。
李心安看到此处,只觉心都凉了,额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僵硬,动也动不了。
巴尔戈跳了下去,几息之后,他又飞一般窜出,重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铁青着脸,狠狠瞪了一眼大门旁的萧玄感,接着厉声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这只是一座再简单不过的院子,这些“天众”就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查出什么。
面对着巴尔戈的质问,他们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发现。
“一群废物!”巴尔戈脸色涨红,气呼呼的往门外走去。
“愣着干什么!去下一家!”
“损坏的财务,记得写个条子送到我这里来。”李心安朗声道。
巴尔戈经过大门的时候,李心安突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恶臭,他不由得捏住了鼻子,但那味道还是直冲他天灵盖,让他有一种干呕的冲动。
“巴尔戈,你是不是掉到粪坑里去了?”
后者头也不回,恍若无闻,气冲冲的带着“天众”离开了。
萧玄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认真的说道:“那不是什么地窖,之前那个地方,真的是个粪坑,只是后来被人弃用了。”
李心安瞠目结舌,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哈哈……巴尔戈感情真的是掉到粪坑里去了啊,还是他自己主动跳进去的,唉哟……”
萧玄感看着他眼泪都笑了出来,一时间有些无措,他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发红,说道:
“刚才谢谢你了,替我解围。”
“没事。”李心安止住笑意,说道:“我也看不惯那几个天竺和尚,他们不讲道理,没理由让他们放肆下去。”
“更何况,我还真挺中意你的。”
“啊?”
萧玄感皱起眉,想起了些什么,问道:
“你说的那个血衣堂,是什么?”
“一个门派而已,你若是没有师承,我诚挚的邀请你加入。”李心安伸出手,笑道:“我是堂主,我能做主。”
“师承……我无门无派。”萧玄感道,“只是听你们刚才说什么殿下,你是给皇帝办事?”
“皇太孙李俶殿下,可以说是未来的皇帝。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萧玄感淡淡的道:“既然是给皇帝办事,我就没兴趣了,还请你另寻贤才吧。”
李心安很讶异于萧玄感的干脆拒绝,“你很讨厌当今圣人吗?”
“是。”萧玄感冷冷说道,“我不仅讨厌他,也讨厌朝廷,讨厌大唐!”
“可你是大唐人啊。”
“大唐人吗?“萧玄感脸上涌现出一抹怅惘,他摇摇头,“我并不认为。”
“我从小是个孤儿,出生就在松漠都护府,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是那里的老兵抚养我长大。”
萧玄感说起往事,眼中怨恨更深:“我在那里待了十八年,身边三十七名老兵,为大唐守国门。但这十八年来,没有一个新人去过那里,没有人也就罢了,没有银子也就罢了,可是粮食、水、棉衣、药材、甲胄、武器,这些都没有,十八年来我从没见过外来的物资。”
“那三十七名老兵,在十八年内陆续离世,他们有的被冻死,有的生病而死,有的发了疯自己撞墙自尽,还有的,出了门,走向大漠,再也没回来。”
“他们给大唐尽忠,大唐给了他们什么?”
萧玄感盯着李心安,目光灼灼的问道:“李心安,你告诉我,这样的大唐,我凭什么喜欢?”
李心安闻言,不由得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
“大唐以武立国,历年征战,开疆拓土,这个过程里面,势必会有人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萧玄感冷冷说道:“我虽然没上过私塾,但也知道穷兵黩武这四个字!大唐连年征战,不久前才刚刚出征契丹,我自漠北而来,也曾见过不少军队,沿途搜刮百姓,所作所为,与匪无异。你说战争势必有所牺牲,牺牲士兵也就罢了,难道还要牺牲百姓吗?”
“不管如何,大唐天威所至,百姓安居乐业。承大唐恩泽者,要比受大唐迫害者,多得多的多。”
李心安道:“少数的牺牲,换来多数人的安定,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把人命当成筹码,说成买卖?”萧玄感眼神冰冷,“如此冷血无情,你那个血衣堂里面,是不是一群刺客?”
“很明显吗?”李心安点点头,承认道:“的确。”
“原来如此。”萧玄感露出一抹冷笑,“感情你是个杀手头子,堂堂皇太孙,手下居然招揽了你这种人,看来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很好,我对大唐更加失望了。”
“我是不会加入你们血衣堂的,请你自便。”
李心安长叹一声:“唉……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离开了。”
“慢走,不送。”萧玄感淡淡的说道,转身走进院内,就要关门。
“只是可惜了,我忙活了半天,做了桩好事,还因此得罪了同僚,到最后只得了一个不咸不淡的谢谢,亏啊亏啊,亏到姥姥家了,唉……”
正要关门的萧玄感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他恨恨的探出头,盯着李心安,道:
“我萧玄感平生绝不亏欠别人,你要什么,告诉我。”
“除了给皇帝办事,或是加入血衣堂。”
李心安微微一笑,道:“还记得我今天来找你所为何事吗?”
萧玄感眼珠转了转,道:“那个慕容白?”
“对了。”李心安道,“他的修为也在二品中位巅峰,只是他是一名剑客,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这样一位与你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压低声音,笑道:“而且,这是一场你大概率会输的比试,可你来长安,不就是为了求一败吗?”
“我们都很期待,你和慕容白的对决。”
萧玄感眼神闪烁,李心安的话让他动容了。
的确如李心安缩所说,自己来长安,一是为了打响名号,二就是为了淬炼自己,所以他才会大言不惭的说要挑战柳家家主柳霄偲。
可现如今来了这么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无疑是他练刀的最佳人选,犯不上赌命去挑战柳霄偲,萧玄感很清楚,那和找死没两样。
“好吧,我答应。”萧玄感松了口,道:“你让他明天过来吧。”
“喂喂喂,不是吧。”李心安歪头道,“是你要补偿我,居然还让人家慕容白登门?”
“那你想干什么?”萧玄感皱眉道,“让我去找他?”
“如何?”
“也不是不行……”萧玄感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院子,有些疑虑。
李心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入目尽是被损坏的家具,没什么异常。
“他在看什么?”李心安暗自疑惑。
“好吧,我去找他。”萧玄感道,“我把明天的日程延后,你带我去。”
“干嘛明天啊,今天就是个好时候!”李心安笑道,“明天还不知道生出什么变故呢。”
他是在担心“天众”那边发难,李俶肯定要怪责自己,明天可能抽不开身。
“今天?”
萧玄感面露难色,“可能……不行。”
“为什么?”李心安瞥了一眼院内,“难不成你这里真的藏匿了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你要照顾他?”
“萧兄,奉劝你一句,不知者无罪,这件事牵连很大,你不要掺和进去。不然,十死无生。”
“我当然没有!”萧玄感轻咬嘴唇,心一沉,下了决心:
“今天就今天!”
“好。”李心安喜上眉梢,伸出拳头停在半空。
“成交!”